風情閣
顧流風離開青昭宗的時候,山間的霧靄未散,凌雲峰傳來一陣玉振金聲,回蕩在山脈間,飄渺如輕吟,直上那浮光閃彩的雲間。
「青昭宗仙尊收親傳弟子的時候,皆要賜功德杯,敲杯示天地,流年鑒道心。往後,便要將功德杯掛在腰間,明心見性,為善修德,為天下往,無怨無尤。」
「是。」顧流風背對著那遠闊的山脈,連回望一眼都無,淡淡應道。
「今日的功德杯,是要給江雪寒的,你好狠的心。明明知道,這個時刻,他最想要與之共見的人,是你。」孤影的聲音縈繞在他身邊,像一隻聒噪的鴨子,將那一山的清音妙韻都破壞殆盡。
「功德杯。」顧流風終是頓了頓腳,望著那往上往下蜿蜒到不見頭的青石台階,淡淡道:「孤影,你的功德杯呢?」
天地又回歸寧靜,再無人發聲。顧流風一個人的身影從容漫步在山間,終是離得越來越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身後傳來兩個字:「丟了。」
「我們要去哪?」
「魔界,冥夜城,風情閣。」顧流風說。「那魔屍毒在風情閣出現過。」
「那是容霜至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孤影的聲音靜靜從身旁傳出來。「你跟他說要為我報仇,我都聽到了。」
「你為什麼要騙他呢?我哪裡需要你去風情閣報仇?你明明是為他找解藥。」
「因為,需要解藥的不止他一個人。」
三月後,魔界的冥夜城陽光同樣刺眼,熙攘的集市后,風情閣的後門口堆了一牆的籠子。籠子里卻是清一色的俊秀少年,一律穿著輕紗,披散著頭髮。大多像是貨物一般,蜷在角落,極少有言語的。
他們已經被磋磨了不少時日,明白自己是在哪裡,早就學會了逆來順受。不過還是有些心思活絡的,已然開始小心翼翼扒看著外邊,猜想自己即將被發落到哪裡。
沒過多久,後門里出了一群人,為首的女人體態窈窕,舉手投足便是一股子令人魂牽夢縈的風情。女人朝著那籠子逡巡了一眼,挑著細細的柳葉眉,不滿道:「全都是教好了的?怎麼就這麼點?」
「按您的要求,全都教好了,好的胚子得來不易。有幾個不俗的,您且仔細先看看?」一旁將他們帶來的人諂媚笑著回那女人的話。
那女人才勉為其難地走近,待到轉了一圈,才勉為其難道:「最近風情閣缺人缺得厲害,你們平日里勤快些,免得貨供不上。」
「是,是。」送他們來的那人收了錢后諂媚笑著。等風情閣的人將籠子都送運了進去,才轉身離開。
轉眼瞥見不遠處同樣熱鬧的千機閣,心裡想著,現在世道變了,能在這魔界活下去的,也不只是他們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
千機閣的二樓,顧流風在喝茶,捧著香盞,等著門外的聲音。
「主子,您的貓進去了。咱們什麼時候行動?」孤影的聲音總算是從門外傳來,帶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不若咱們等三天吧?也借著機會扒他一層皮下來,好讓他見識見識社會的險惡,不要整天不知天高地厚,耀武揚威。」
顧流風不看他,一隻手指撂在茶蓋上,淡淡道:「孤影,當年我可任你在那等食人窩裡備受磋磨,不管不顧?」
「沒有呢。當年主子有如神兵天降,將我從麻袋裡抖摟出來,還順便引起了一群正道,匿名舉報他們,差點讓他們被連鍋端了。」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今日之他與當年之你,又有什麼區別?」
孤影想那區別可大了,當年自己是窮途末路,無依無靠,現在的容霜至卻只是以身誘敵,釣魚執法,主子你為了護他周全,暗中砸下的錢數都數不清。到底誰比誰不幸?誰比誰更悲哀?
「那主子,咱們什麼時候去英雄救美?」孤影沉默了一瞬,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揭穿主子的司馬昭之心,索性直接問道。
「魚兒咬鉤也需要時間,倒也不能太早就進去演戲。不若就等等。」
「今晚再去吧。」
門裡門外突然沉寂了下去,隱在空中的孤影差點心神不穩,一個晃蕩地暴露在人前。
「捨不得就捨不得,平白地裝什麼相。」孤影罵罵咧咧的聲音遠去,只留下房裡沉默著喝茶的顧流風。
…………
容霜至倒沒有孤影想象中的那麼水深火熱,他只是沒想到自己和顧流風做的第一單生意是進店當失足少男。
風情閣里到處香鬟鬢影,披著人皮的美人們個個搖曳生姿,不知道有多讓人眼花繚亂。容霜至和一眾送來的少年少女們放在一起,被看顧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精緻又漂亮,閃著潤色水光,只一眼就讓香娘注意到了。
「這個皮,倒是不錯。」香娘的鞋停在他面前,團扇輕輕扇著,一雙媚眼打量著他,才道:「只是可惜了,是個半分修為皆無的廢物。先去給他摸摸骨,若真是沒有當爐鼎的資質,記得把他這張皮剝下來賞給別人。」
香娘走了,一旁的美人們才哄地聚攏過來,對著容霜至又拉又掐,撫著那白汪汪的臉,嘖嘖道:「看啊,這多好的皮相,賞給我就好了。我這身皮已經穿膩了。」
「你還是算了吧,一身臭烘烘的狐騷氣,再好的皮相能找到好的恩客不成?還不如給我,成燕魔君近日老嫌我姿勢不夠了,催我換張皮給他新鮮新鮮。」
「呸,山雞也想當鳳凰?做夢。老娘穿不上,也不給你。」
「眾位姐姐哥哥別吵啊,說不定我也有資質做爐鼎呢?怎就只配給你們一張皮了?」容霜至站在一旁甜甜笑著,毫不在意一旁的眾多妖魔鬼怪對他的搓弄。一雙似水的眸子輕輕眨動著,說不出的惑人。
「爐鼎?你也配?」他剛說完,一屋的人便笑了。「你當誰都能當爐鼎?若是這樣,為何我風情閣的爐鼎個個都價值不菲?」
「弟弟啊,你是人吧?不然又怎麼會這麼天真?這個年紀了,還半分修為都無,即便這幅樣子能勾魂攝魄,又怎麼禁得住玩?」
「所以,我便只配做一張皮?」容霜至聽著聽著眼裡沁著淚,蹲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待到聞到一股子混雜在一起的脂粉和狐臭腥氣又猛地一窒,忙收斂了些許,垂著頭一點點抽咽著,讓外人看來平白帶著些許惑人的可憐。
「何止做皮啊,看到我們那後院廚房了嗎?你猜,沒了皮的東西都去哪裡了?弟弟,別傻了,來了風情閣,那是一根骨頭都不會被浪費的。」
「弟弟剛來,何苦這麼嚇他?現在咱們魔界也不似以前閉塞了,不是還有不少人修也途徑咱們這兒?說不定就喜歡弟弟這樣嬌滴滴的可口點心呢?只要被人買走,去幹什麼不就都有可能了?」
「對呀,對呀。弟弟可要省點哭,別把皮哭皺了。你長得這麼好看,萬一真有隻想買花瓶的呢?」
"為今最好的呀,是被哪位昏了頭喜歡人類的大爺買回去。總比在這裡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好。」
容霜至被一群人圍攏住,嘰嘰喳喳地科普來自己未來悲慘的命運。直到門外日薄西山,彩燈綿延立起,一眾紅衣翠袖子們這才慌忙回屋攬鏡自照。還有依依不捨的容霜至那張臉的,千叮嚀萬囑咐,定要把那張皮留著。
門外已然響起了震破雲霄的坐騎嘯叫聲,容霜至心中一動,知道有人來了。只看到香娘忙從屋裡出來,擰著臉,挑著細眉吩咐道:「今日有貴客來,還不趕緊把這群不當事的撤進去?其他的趕緊收拾好出來。」
容霜至便被一直守在一旁的猙獰臉漢子望里趕,在進屋的最後一眼,看到一人披著個披風被簇擁著踏進這個門,稜角分明的臉格外醒目。
外邊的笙鼓陣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們魚貫而入,在那不小的正堂里忐忑站著,等著樓上的貴客相看。
雖不認識那是誰,可看到香娘都緊張的貴客,定然是不俗的,若是能被他看中了被買了回去,總比在這風情閣讓人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好。
只是那位貴客可不是一般的挑剔,眼看著從上到下,已經走了一圈了,也不見叫停一個人。這是一個人都沒有選上的意思了。
氣得躲在帷幕後邊的香娘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冷眼看著一個個出去又耷拉著頭進來的男女們,一個勁兒地在心裡罵他們廢物。
「香娘娘,再這般下去,可就沒有貨了。這生意,還做不做了?」一旁的管事早已經按捺不住,瞥了樓上一眼,不滿問道。
「自然要做,樓上這位第一次來魔界,魔尊千般萬般交代讓我們好生伺候著,咱們可得罪不起。」香娘恨不得將手裡的錦帕攪爛了,陰沉著臉,跺著腳氣道:「人修們可真麻煩,他到底要什麼樣的?」
「若是人修,不若,咱們把今日剛得來的,放出來給他看看?裡邊有不少得來的人間少年。雖看著無甚滋味,可。。。。」
「那怎麼能行?那邊還沒過來檢查。即便賣出去,咱們也占不到便宜。」
「送上去,也不一定能看上。」管事望了身後一眼,還是勸道:「就看香娘娘,想要不要這筆買賣。」
香娘似是在思考,面上陰晴不定的,過了好一會兒,才狠狠撣了撣自己的袖子,眼神飄忽道。「把他們也給我送上去。反正也不一定能看得上,即便看上了。我還不能做個把人的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