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豬舌(2)
婦人的公婆早逝,夫君是被這個一牆之隔的三嬸子照看著長大的,就連下聘娶親都是三嬸子幫的忙。不是母子勝似母子。
三嬸子什麼都好,就那張嘴不饒人,不管婦人做什麼她都要再三挑剔,還多次當著婦人的面教唆她的丈夫休妻。若非夫君一心疼她,她怕是早被三嬸子給掃地出門了。
婦人進門五年,被三嬸子壓了五年,就連晚上睡覺都要給這位三嬸子留著門,稍有疏忽,就會被她指著鼻子罵。
村子里有很多啞巴,據村中的老人所說,那些啞巴都是被閻王爺的小鬼給拔了舌頭。想要閻王爺出手,就必須在子夜時分去村外的冥王殿跪地磕頭。
因為實在忍受不了三嬸子的那張嘴,婦人鼓起勇氣去了村外道觀。
夜裡的冥王殿鬼氣森森,嚇得婦人雙腿發軟,待她推開拔舌地獄的門時,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來,之後便是人事不知。醒來是在自個兒家中,孩子坐在床頭咿咿呀呀,夫君則在院子里打掃衛生。看著東方亮起的那抹魚肚白,婦人只覺得自己做了場噩夢。
直到三嬸子的兒子找上門來,她才知道三嬸子的舌頭沒了,是被人硬生生給拔掉的。
婦人詛咒發誓,說這一切都是小鬼乾的,與自己的夫君毫無關係。若是官府執意追究,那便拿她去坐牢好了。
男人沉默不語,直到婦人將孩子送到懷裡,他才回過神兒來,喃喃著說了句:「是我做的!」
秦鄴懵了,他原本是想問男人打探一下啞巴村的情況,沒曾想,稀里糊塗的竟破了樁案子,待那一家三口被偽裝成食客的捕快帶走時,他還覺得腦袋嗡嗡的。
「大人怎麼知道他是兇手?」
「猜的。」柳韓山指著他的腰牌:「你雖著了便服,可腰間的這塊牌子太過顯眼,只一眼,便能知道你是衙門裡的人。百姓畏官,卻也對官府的人充滿了好奇,若是尋常之人,多看你兩眼也算正常,但不會偷偷摸摸的。」
「大人的意思是,他偷看我?」
「從咱們上樓開始,他就一直盯著你,且目光閃躲,略帶緊張。」柳韓山道:「你看桌上的那些油漬?」
「油漬怎麼了?」秦鄴不解地用手抹了下。
「是他夾菜的時候掉的。」柳韓山盯著桌面:「自打我們在這裡坐下之後,他就變得越發緊張。儘管他裝得很好,可他的手還是出賣了他。這麼大塊的豬舌,他竟然能夾一次掉一次。」
「好端端的他緊張什麼啊,我們又不是沖他來的。要不是他主動提起了他那個三嬸子,我們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他三嬸子這回事兒。」秦鄴說著,撩起袍子坐了下來:「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做賊心虛,什麼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他啊,八成是把我們這些捕快當成神仙了,以為我們可以未卜先知,是沖著他來的。」
「他問他娘子的那兩句話是試探。」柳韓山拿起酒杯來晃了兩下:「一來,他想要確認一下,他娘子是否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二來,他想確認一下,我們兩個是不是因為他三嬸子的那個案子來的。當你起身時,他顯得越發緊張。我想,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認罪的準備吧。這割人舌頭,雖說惡劣了些,卻不是要人性命的大罪。」
「可有件事兒我想不通。」秦鄴往嘴裡塞了一筷子豬舌,待將那些豬舌咽下去,才開口道:「他為何要親自動手?這他娘子都去拔舌地獄了,他做相公的在家等著就好,何苦要把自個兒給牽扯進去。」
「兩個解釋。」柳韓山在桌子上畫了兩個豎道:「這第一,啞巴村的啞巴都不是被小鬼給拔去舌頭的。第二,他的娘子因為膽小,在拔舌地獄暈倒了,沒能向閻君求助。為了幫自己的娘子了卻心愿,緩和娘子與三嬸子之間的關係,他自作聰明地代替了小鬼拔舌。」
「兩位說的是啞巴村的故事吧?」店小二來送菜,剛好聽到這一段兒:「我這裡倒是有個關於啞巴村的傳說,不知道兩位客官有沒有興趣聽。」
「說來聽聽。」秦鄴夾了塊兒白灼豬舌:「這豬舌頭上淋了酒吧?」
「是淋了酒,蔥姜泡製的,可以去腥。」店小二笑眯眯的。
這啞巴村是由兩部分村民組成的,其中一部分,是天生都不會說話的啞巴,另外一部分,是早年逃荒到這裡的難民。天生不會說話的那一部分,又被稱為啞巴族,他們不種糧食不吃飯,一日三餐靠捕食蛇蟲為生。原本,這啞巴族跟難民是沒有衝突的,你抓你的蛇蟲鼠蟻,我種我的稻穀糧食。兩個分支,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近百年,直到難民族組長的兒子愛上了啞巴族組長的女兒。
這啞巴族倒是無所謂,他們天性自由,覺得女兒嫁給誰都行,只要對方能夠接受他們的生活習慣,他們覺得這一切都沒有問題。可難民族的族長不同意,他堅決反對兒子跟一個啞巴在一起,且那個啞巴,還是吃蛇蟲鼠蟻的。
他不敢想象,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的兒媳婦當著他的面,把一條活生生的蛇塞進嘴裡。儘管啞女表示,她不會吃生的蛇,族長還是不允許她跟自己的兒子在一起。
「那這族長的兒子跟啞女最後怎麼了?」秦鄴問,擱下筷子。
「還能怎麼著,私奔了唄。」店小二為他們倒酒,一股濃濃的桃花香,自酒水中溢出。
這族長的兒子假意妥協,先是答應了父親,跟族裡的一個姑娘成親,然後趁機溜走,帶著啞女私奔。族長一怒之下,帶著半個村子的族人,上啞巴族討要兒子。可啞巴族的族長根本不願意搭理他,見他鬧事兒,就放出族內豢養的蛇蟲嚇唬他。
族長不服,趁著夜黑風高,殺了個回馬槍,一把火燒了啞巴族的房子。據說,啞巴們嗚嗚的哭聲,只在半山腰回蕩了七天七夜。
也是從那天起,啞巴村像是受到了詛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村民在睡夢中被拔去舌頭,直到拔完七個,村子才會太平。
「照你這麼說,拔掉村民舌頭的應該是啞巴族的族人,這跟那個拔舌地獄又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店小二道:「那道觀就是糊弄人的,是為了安撫民心,讓那些村民們相信,被拔掉舌頭的那些人,都是惡有惡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