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找到線索
莫約一柱香后,潤德才磨磨蹭蹭地回屋,見他們還在,垂在一側的手神經質地拽了拽衣角,他低著頭道:「小的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官人了,官人還有什麼事嗎?」
「不急不急,我還沒問完想問的呢。」沈瑤桉這會兒已經坐下了,一隻手放在桌子上無規則地敲著。
潤德見她一副無賴的模樣,知道今日無法善了了,只得咬著牙在對面坐下。
沈瑤桉卻沒急著問他什麼,而是抬眼打量了一番對面的人。
他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在大腿上摩擦著,有細汗沿著他的額角淌下來。
她看得出來,他現在比之前更緊張,或許會更抗拒問話。
沈瑤桉給江溫遠遞了個眼神:「接下來我來問他話,你不要插手。」
江溫遠與她對視一眼,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微微挑眉,這小姑娘有些囂張啊,居然敢命令他。
不過他還是微微點頭,頗有興緻地看著她要怎麼做。
沈瑤桉感受到那種「江氏專用看戲」的目光,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又來了,這種「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看客態度,讓她莫名想揍他一拳。
算了,正事要緊,她忍。
沈瑤桉收回心思,依舊溫聲細語地問他:「你之前說你這幾日腸胃不好,看樣子應當要經常去凈房吧?」
「是。」潤德依舊低著頭,嗡聲道。
「昨夜呢?也去凈房了嗎?」她又問。
「去了。」潤德下意識脫口而出,又立刻察覺不對,改口道,「沒……沒有,昨夜沒去!」
他的聲音無意識地拔高了些,且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沈瑤桉似笑非笑:「是嗎?」
潤德抬眼看她,雙腳往外側了側,頭上的冷汗冒得更猛了。
他這時才注意到這位官人的長相,本是清秀模樣,卻偏偏眉毛粗大,還留著兩撇小鬍子,合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頗有些陰惻惻的。
彷彿方才的溫和都只不過是他的錯覺。
他彷彿被放在鐵板上,渾身都被炙熱灼燒,心中焦急萬分,可嘴巴像是被什麼封住了,叫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沈瑤桉看出了他的煎熬,卻不緊不慢:「你有沒有說實話,你的身體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潤德盯著她,有些手足無措。
「你剛剛在我對面坐下的時候雙手下意識放在腿上摩擦,這麼做是為了擦掉手心的冷汗,而你額頭上也不斷有冷汗流下來,你那時非常緊張。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當別人問你一個問題,你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才是正確答案,而你後來又著急地改口,反而會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沈瑤桉聲音很平靜,卻又很有力量。
她的每一句話都如利刃般扎進潤德心裡,他微微喘氣,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手指無意識地拽緊褲子的布料,微微發抖。
沈瑤桉坦然地與潤德對視,帶著一抹自信的微笑:「更何況,你改口的時候肩膀抖了抖,因為你沒說實話,因此內心十分不安,而當我質疑你的時候,你下意識移動了腳,說明你感受到了威脅,想要逃走。」
「一……一派胡言!」潤德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卻找不出半句能反駁她的話,憋了半天,也就憋出這麼一句,臉都漲紅了。
坐在沈瑤桉旁邊的江溫遠卻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小姑娘也在他旁邊低聲說著這些稀奇古怪的話。
而她又似乎對查案審訊頗有一番自己的想法。
這可不是一個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閨秀能學到的東西。
她究竟是從哪裡學到的這身本事?
「一派胡言嗎?」沈瑤桉輕笑一聲,「那你且繼續往下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胡說。」
「你昨夜去了凈房,而且看到了一些事情。」沈瑤桉一面說著,一面觀察潤德的神情。
他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蒼白了幾分,他的嘴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看來她說中了他的心事,沈瑤桉繼續添了把火。
「你看到了昭叔從小路跑進了屋子,天太黑,你可能沒法看清他的具體模樣,可你能感覺到他那時很狼狽。」沈瑤桉繼續往下說,「而以你與昭叔的交情,勢必會上前查看,你有可能見到昭叔了,也有可能他飛速地回了屋,關上門,你沒和他打照面,可你應該在屋前停留過,然後你發現了地上的血跡。」
說到這裡時,潤德變得異常激動,他瞪著通紅的雙眼,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想要來抓沈瑤桉。
沈瑤桉反應極快,在他伸手的瞬間猛地一踹桌子,就人帶椅子一塊兒滑了出去。
江溫遠從自己的思緒里抽離,迅速站起來,抓住潤德的手往下一扯,將他死死按在桌子上。
沈瑤桉見人被制服了,又走回來,彎下腰打量他,後者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沈瑤桉笑了一聲:「這是狗急跳牆嗎?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發現血跡的你很驚慌也很害怕,你躲到了小路的花叢里,等昭叔拿了行囊逃走,你才出來,我說的對吧?」沈瑤桉說完,一動不動地盯著潤德。
潤德掙扎著罵她:「你胡說!」
眼神鋒利得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嘖嘖,若不是她從警多年,見過很多凶神惡煞的人,這會兒估摸著真的會被他兇狠的眼神嚇到。
沈瑤桉腹誹道。
她揚起一抹冷笑,道:「我有沒有胡說,你心裡不清楚嗎?」
德潤死死咬著下唇,下意識撇開了目光。
他無法反駁。
因為沈瑤桉知道,她說得八九不離十。
江溫遠卻道:「這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想,辦案要講究實證。」
沈瑤桉望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江溫遠居然在那道目光中品出點「你咋不和我站一條線」的哀怨。
可他覺得自己說得沒錯,大理寺辦案,以證據為準。於是理直氣壯地迎上她的目光。
「嘖。」沈瑤桉有些不爽。面上卻笑著反問:「誰說我沒有證據?」
「方才我沿著小路一路走來,發現緊靠昭叔屋子前的那片花叢格外乾淨,沒有任何血跡,這可不合常理,而且有趣的是,方才我發現這位家僕的衣服上有細條的暗紅色。」沈瑤桉說著抬了抬下巴。
江溫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潤德背上確實有幾條細微的暗紅色。
沈瑤桉解釋道:「這是花葉上的血跡沾到他的衣服上,他不知道,在動身體的時候,血跡就被拉長了,形成現在的形狀。」
德潤掙扎得更猛了,他努力往後仰頭,似乎想看看自己後背上是不是真的有血跡。
可惜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看不到後背。
嘗試幾次后,他趴在桌上喘氣,眼裡的驚慌已經無處隱藏。
沈瑤桉卻突然湊到他面前,伸手將他的頭微微抬起來了些,這樣能剛好讓壓著他的江溫遠看到他的臉,繼續說:「這位家僕的眼睛里有血絲,眼下有青灰,下巴有鬍渣,這是通宵熬夜后的表現,說明他昨夜應該一宿沒睡。而我猜測,在昭叔離開后,清理案發現場的,應該就是他。」
當然怕這位萬事講究證據的小王爺又有意見,她還補了一句:「若是叫大理寺的人來這屋子裡搜,肯定能搜到不少證據。」
江溫遠怎會聽不出她話里的擠兌,只是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反駁。
聽完這些話,德潤逐漸放棄了掙扎,臉色灰白。
沈瑤桉卻像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上前拍了拍他,道:「咦?怎麼這會兒不掙扎了?」
德潤臉紅脖子粗,很想起來揍她一頓,奈何自己被壓在桌子上動彈不得,憋屈得不行,還只能低聲下氣地求江溫遠:「官人,你把小的放開吧,小的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沈瑤桉壓住江溫遠準備放開的手,朝他搖搖頭,道:「等一下。」
說罷,便在屋子裡溜達了一圈,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摸了根繩子來,三下兩下將德潤捆成了個粽子,這才拍拍手道:「可以鬆開了。」
「……」江溫遠默默移開手,將德潤扶到地上,靠著桌子坐下。
然後離沈瑤桉遠了一些。
方才她捆人捆得頗為熟練,若不是最後她繞開了他的手,他甚至都懷疑這姑娘想將他一塊兒捆起來。
沈瑤桉方才確實動過這番心思,但是也就想想罷了。
她雖然對這位小王爺欠揍的行事風格頗有微言,可他們現在好歹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鬧翻了可不好。
「為什麼要捆小的?」德潤掙扎了兩下,發現繩子綁的很緊。
「你方才看似是在示弱,可你恨不得上來捅我兩下的眼神卻告訴了我你的真實想法。若不把你捆起來,他一放開你,你怕就要出幺蛾子吧?」沈瑤桉叉腰俯身,「你的小動作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潤德見自己已經無法逃脫了,索性自暴自棄,恢復了之前哆哆嗦嗦的膽小模樣,磕磕絆絆地說:「昨夜我確實看到了……」
他斷斷續續地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
大部分情況都與沈瑤桉的推理一致。
他是晚上起夜時看到昭叔慌慌張張地從小路跑進屋裡,關上了門,他本想敲門詢問昭叔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結果踩到了一攤液體,他蹲下身看了看,可天太黑,他看不清,於是又捻了一些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竄入鼻孔,他被嚇得往後一倒。
手上的液體尚有溫度,那是一攤新鮮的血。
他大驚失措,這時屋門響了一下,他下意識躲進了附近的花叢里。看著昭叔背著行囊急匆匆地從後門離府後,他才鑽出來,盯著一地的血跡,他心裡很害怕,可是昭叔待他不薄,他在一番掙扎之後還是選擇了打掃現場。
當德潤把這些交代完后,又問了一句:「嫡小姐……還好吧?」
沈瑤桉抬了抬眼皮,淡淡地問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其……其實小的剛剛打掃完小路,就聽得府里一陣吵鬧,再後來,就聽說了嫡小姐被官差帶走的事,小的……心裡著實不安……」德潤低著頭,聲音里夾雜著懊悔。
「為何會不安?」江溫遠問。
德潤回:「因為嫡小姐對下人很溫和,我們都很喜歡她。可小的幫了昭叔,嫡小姐卻因此入了大牢……」
「所以小的輾轉反側,一宿沒睡著。」
兩人聽完潤德的話,皆唏噓不已。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呢?
沈瑤桉搖搖頭。
江溫遠卻道:「嫡小姐會沒事的,大理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惡人,卻也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德潤抬頭望向他,眼裡閃過一道光亮,卻又很快變得黯淡無光。
即使嫡小姐會沒事,但昭叔卻罪責難逃。
他終究會失去一個在意的人。
沈瑤桉在聽到江溫遠的話時,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不放過任何一個惡人,也不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嗎?
可是在原著里,嫡小姐最後卻含冤而死……
沒有等到一個愛她的人帶她逃離地獄,就在黑暗中香消玉殞。
多麼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