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依血追蹤
「是!」一批官差領命,正要朝外走去,江溫遠又叫住他們補了一句:「你們到候府外面守著,莫要魯莽。」
官差們點點頭,行了個禮就去執行命令了。
沈瑤桉琢磨了一下江溫遠的安排,品出點味道來。
南陽侯府好歹也是京城中的名門望族,南陽侯一向頗受陛下倚重,昨夜大理寺的人能長驅直入是因為鄭隱親自報案,大理寺不得不重視,如今他們既然已經正大光明地把她這個「兇犯」捉拿歸案了,即便現在已經排除了她的嫌疑,可他們若是硬闖候府,不合規矩,必然遭到非議。
不過很顯然,江溫遠已經有所懷疑,開始監視候府的一舉一動了。
沈瑤桉摸摸下巴,這小王爺瞧著也就二十齣頭,這麼年輕就懂得顧全大局,迂迴查案,皇宮果真是個鍛煉心性的地方。
沈瑤桉的視線很快被一道身影吸引了。
一個男子逆著人流走到了江溫遠面前。
他身著一襲白衣,眉目清秀,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書卷氣息。
沈瑤桉記人一向很快,一眼就認出這是之前江溫遠叫來的那個筆墨鑒定官。
只見他從長袖裡將之前的那兩張紙拿出來,捋了捋,遞給江溫遠,然後恭恭敬敬地說:「殿下,臣已經鑒定過了,這兩張紙確實非一人所寫。」
「本王知道了。」江溫遠將紙收進衣襟。
沈瑤桉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微微勾了勾唇角。
白念清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微微躬了躬身子,作了個揖,在抬頭的時候眼神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沈瑤桉的方向。
沈瑤桉瞬間就察覺到了,她偏了偏頭,只見他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轉身離開。
江溫遠轉過身來,剛好對上了沈瑤桉略帶探究的目光,不過她很快察覺到不妥,眼裡的探究一瞬散去,變成淡淡的笑意,她彎彎眼角,道:「殿下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江溫遠點點頭,他已經信服了。
沈瑤桉也點點頭,看來她已經初步獲得了小王爺的信任,那麼她之後行事就會方便許多。
這麼想著,心情頓時舒暢。
她背著手,溜達到放兇器的地方,又拿起那把刀,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對著空氣照著方才推理出來的殺人手法反覆實驗,秀氣的眉毛皺到一塊。
她好像發現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放下刀,跑到江溫遠面前道:「殿下,我要回一趟候府。」
「為何?」江溫遠問。
「我方才拿著刀比劃了一下,若是兇手按著這樣的方式從後背捅了死者的話,那噴出來的血一定會濺到他身上,昨夜並沒有下雨,若兇手行兇完逃走的話,說不定會留下痕迹。」沈瑤桉解釋道。
「有道理,不過你確定要穿成這樣回侯府嗎?」江溫遠揶揄道。
沈瑤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著裝。她還穿著昨夜那件髒兮兮的襦裙,很是狼狽。
她輕咳一聲,略微尷尬地側了側頭,道:「好像不太行。」
江溫遠逗了逗小姑娘,嘴角微揚,叫人拿了件官差穿的深藍色長袍給她,沈瑤桉拿著衣服換上。
這應該是件男子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顯得又大又長,行動起來頗為困難。
她一面挽了挽衣袖,一面走到江溫遠面前。
江溫遠看著她慢吞吞地移動著,衣袍長長地拖到地上,活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沒忍住掩唇笑了幾聲。
有些可愛。
「這下可以了吧?」沈瑤桉問。
江溫遠卻搖搖頭,拿著什麼東西貼在了她的鼻子下面和眉毛上。
沈瑤桉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好像是眉毛和鬍子。
江溫遠又拿了個官帽扣在她頭上,然後仔細看了看,道:「嗯,可以了。」
沈瑤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滑稽。
因為她方才在江溫遠眼裡看到了熟悉的略帶揶揄的笑意。
江溫遠帶著沈瑤桉去了南陽侯府。
他敲了敲門,一個小廝來開了門,問:「兩位官人有何貴幹?」
「我們要再去勘察一下案發現場,還請小僕通告一下夫人。」江溫遠道。
「啊,夫人和小姐早些時候就去莒南公府赴宴了,這會兒還未回來。」小廝道,「不過官人既然是來查案的,小的也不敢阻攔,請進吧。」
江溫遠點點頭,率先踏入了候府,沈瑤桉低著頭跟了進去,盡心儘力地扮演一個小跟班。
一入候府,沈瑤桉就直奔柴房。
江溫遠看她如此心急的模樣,就在後面道:「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之前本王從這條路走到案發現場時,並沒有看到血跡,你有可能毫無所獲。」
沈瑤桉當然聽到了他的話,卻沒有停住腳步,直直略過了大路。
她記得原著里曾經提到過,柴房後面還有一條小路,嫡小姐從前就是走那條路去找死者的。
小路掩在花花草草里,很隱蔽,而在侯府里做事做得久的家僕都知道,從這裡可以抄近路回他們的住處,而家僕們的住處又緊靠著候府的後門。
如果兇手是一個熟悉候府的人,他一定不會走正道逃跑,而會選擇小路,既隱蔽又快速。
所以正道上沒有痕迹很正常,而江溫遠既然已經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也沒必要在正道上浪費時間。
而且兇手作案是在深夜裡,他逃亡的時候一定不敢點燈,那麼身上的血跡遺留在路上的可能就會大大增加。
依據血跡就可推出兇手逃亡的路線和最後的去處。
當她繞到柴房後面時,眼裡閃過訝異。
以往滿是落花落葉的小路今日卻格外乾淨,似乎被人特意打掃過。
沈瑤桉眯了眯眼,這倒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小路。
路上的痕迹已經被清理得很乾凈了,沈瑤桉將目光轉移到路邊的花叢上。
即使打掃的那個人再細心,也不可能一片葉子一朵花地去查看,所以很有可能會有漏網之魚。
沈瑤桉細細地查看花叢,果然在一些花瓣和葉子上發現了散落的血跡。
她循著這零零散散的血跡一路向前,血跡在一間屋子前消失了。沈瑤桉停下來,抬頭打量眼前的屋子。
目前來看,兇手殺完人之後是從小路跑到了這間屋子。
她記得這好像是管家昭聞的住處。
對了,這麼說來,往日里鄭隱和沈瑤惜要出門的話,一定是昭聞負責接待客人,可今日他們前來卻沒見到昭聞。
那就有兩種可能。
第一,昭聞是兇手,殺完人跑回住處,現在很可能已經卷了錢財跑路了。
第二,昭聞是幫凶,兇手殺完人後跑到這裡尋求昭聞的幫助。
不過她更傾向於第一種。
因為在嫡小姐記憶里昭聞的模樣與她對兇手的畫像頗為相似。
而且若昭聞是幫凶的話,其實沒必要玩失蹤,這樣會增加他的嫌疑。
除非他是兇手,知道自己不逃走的話,處境會很危險。
沈瑤桉低頭思索。
兇手忙著逃亡,肯定沒精力折回去打掃,打掃的一定另有其人。那麼這個善後的人要麼是同夥,要麼就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想要掩蓋一些事情。
想要得到更多的線索,看來只能進屋看看了。
沈瑤桉心想。
江溫遠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如此熟練地做著現場勘察的工作,眼裡閃過深思。
「呲!」正當她準備推門時,旁邊突然傳來了一道刺耳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頭,就看見一個家僕模樣的人慌慌張張地朝離這屋子不遠的屋子跑去,他方才站的位置上有一堆碎了的白瓷。
那家僕飛速地跑進屋子裡,「嘭」一聲猛地將門關上。
「……」沈瑤桉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裡有了幾分探究。
她走到那堆碎片旁蹲下,發現這些碎片泡在湯湯水水裡,她用手捻起一些聞了聞,有一股山藥的味道。
沈瑤桉又拿起碎片看了看,上面是簡單素雅的藍色雲紋,這應該是南陽侯府里家僕們吃飯用的碗。
這會兒太陽落山,也確實到了吃飯的時間。
看來那家僕是才打了粥準備回屋。
沈瑤桉將碎片放回去,站起身來對江溫遠道:「方才那人有問題。」
江溫遠問她:「何以見得?」
沈瑤桉道:「一般僕人會直接在專門的堂里解決晚飯,但那人卻將粥打了回屋吃。而且方才他見到我們的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一般僕人見到官差敬畏大於害怕,會上前行禮或是站在原地表示尊敬,可他第一反應是逃跑,甚至打碎了端著的碗。這是驚慌的表現。就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說明他潛意識覺得我們對他有威脅。」
「嗯……」江溫遠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她說的話。
沈瑤桉沒有等他消化,說完就走到家僕方才跑進去的那間屋子前,抬手敲了敲門。
裡面無人應聲。
江溫遠想通了,走上前,沉聲道:「若是你再不開門,我就用腳踹開了。」
這下屋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
家僕探了個腦袋出來,哆哆嗦嗦地問:「官人有什麼事嗎?」
沈瑤桉沒有回答他,而是順勢將門一推,走了進去,江溫遠緊隨其後。
家僕見他們已經進來了,也沒膽子驅趕,只好顫顫巍巍地坐到凳子上。
江溫遠坐在了他對面,沈瑤桉站在他身後。
江溫遠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家僕回:「小……小的名喚潤德。」
他又問:「你方才見到我們,為何要跑?」
潤德結結巴巴地說:「小……小的沒見過世面,突然碰到官人,有……有些害怕。」說完,他下意識摸了摸下巴。
江溫遠又問:「你為何不在堂里吃飯,要打回屋吃?」
潤德回道:「小……小的這兩日有些鬧肚子,堂里沒有凈房,所以打回來吃,以免又想如廁。」
說這句話時他沒再摸下巴,而是身體微微前傾,將手放在腰側,拽著腰側掛的一串墜子,手掌緊握。
沈瑤桉趁江溫遠審問的時間偷偷觀察著家僕的一舉一動。
他說害怕他們時摸了下巴,看來他對事實有所隱瞞。
說話結結巴巴的,他很緊張。
提到如廁時他神情緊張,下意識握住腰側的墜子,有攻擊的意向。
一連串分析在沈瑤桉的腦海掠過。
沈瑤桉皺眉,從種種行為反應來看,潤德對他們很防備,而且想要保護什麼人……
直覺告訴她,他很可能知道些什麼。
可潤德在回答完上一個問題后,就低著頭縮在凳子上,這是對審訊十分抗拒的表現。
沈瑤桉決定試探他一下,所以她突然說了一句:「拉肚子喝點山藥粥挺好的,山藥粥養胃。」
潤德很茫然地抬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為何要提山藥粥,好半天才回道:「對,小的知道。」
沈瑤桉上前走了幾步,主動和他拉進距離,她注意到潤德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對她的靠近有些抗拒。
她也沒逼太緊,站到與江溫遠並排的位置,揚了揚下巴,溫聲道:「你腰側掛的墜子很漂亮。」
大約是她身上沒有江溫遠那種審問犯人的氣勢,反而像個鄰家大哥哥嘮家常一樣,讓潤德放鬆了警惕。
他低頭看了看那墜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摩挲了一下墜子,道:「這是昭叔送給小的的。」
府里人都習慣喚昭聞昭叔。
這個墜子是昭聞送的,那他想要保護的人應該是昭聞。
沈瑤桉眯了眯眼,一些模糊的線索似乎在漸漸清晰。
她又順勢問:「你是不是和昭叔關係挺好的?」
他道:「昭叔很照顧小的。」他眼裡有細碎的柔光,語氣也柔和下來。
沈瑤桉看得出來,他對昭聞很依賴也很尊敬。
她又問:「今日我們來府沒有見到昭叔,你和昭叔關係那麼好,可知他去了哪裡?」
潤德身上的柔和瞬間消失不見,渾身都豎起利刺,可他卻不敢看沈瑤桉的眼睛,眼神胡亂瞟著,拽著墜子的手握得更緊了,反覆說著:「小……小的不知道,不知道!」
說完就猛地站起來,對兩人道:「小的胃疼,想去一趟凈房。」
沈瑤桉沒有阻攔,而是看著他跑出屋子,在路過管家的那間屋子時頓了一下,眼裡閃過堅決,然後又往前走去。
從潤德的屋子去公共的凈房需要路過昭聞的住所。
沈瑤桉琢磨了一下,眼裡有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