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54章
汪家村離她們一行剛剛借宿過的村莊不過大半日行程,卻要排外許多。
之前的村子里,村民看她們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對此曲紅昭倒是可以理解,在這種偏僻之地她們幾個女子結伴而行,村民們倒也難免對幾人的來歷起些疑心。
但汪家村人的態度就比較令人費解了,他們沉默地盯著曲紅昭一行人,敵視的目光集中在幾個女子光潔的面孔上。明明是初次照面,這些人卻彷彿對她們心懷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剛剛還放話說什麼都不怕的孫驚蟄,立時挪了兩步躲在曲紅昭身後,輕聲道:「他們眼神好可怕,我幾乎覺得他們像是要衝過來把我們的臉皮剝下去似的。」
強作鎮定的嘉陽抖了抖:「別說這種話,很嚇人的!」
一個青年迅速跑開,片刻后帶回了一個老人,看起來似乎是這裡的村長。
曲紅昭上前施禮,詢問能否在這裡借宿一夜。
老者爽朗一笑:「好說好說。」
「那就多謝老伯了。」
「不用這般客氣,稱我汪老即可。不過,我們村裡有個規矩,」老者捋了捋鬍鬚,「陌生的男女來此借宿,不能住得太近,不然會觸怒了我們供奉的神靈。」
「哪有這種規矩?!」嘉陽壓低聲音在曲紅昭耳邊道,「這怕不是要把侍衛支開,對我們謀財害命了!」
老者看出了她們的懷疑,解釋道:「不只是針對外來者,我們村裡的人也是這樣的,每到夜晚,婦人都要統一宿在村西頭的祠堂里。」
嘉陽神色古怪:「你們這裡的夫婦,夜晚都不同住嗎?」
老者理所當然地搖頭:「不能同住,不然會觸怒神靈。」
嘉陽很想追問一句,究竟是哪位神靈會因為夫妻同住一室這種事被觸怒。但這到底是人家的風俗,她一個外人實在不好置喙,只能忍住好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願意配合。
隨行的侍衛長有些擔心,給了曲紅昭一個示意,兩人走到一邊輕聲交談了幾句。
「將軍,如此是不是不大妥當?」
「我也覺得不妥,分開住的話我有些不放心你們的安危。」
「將軍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輪流守夜,大家都是武人出身,能保護好自己。」
「那就好,務必保持警惕。」曲紅昭拍了拍他的肩。
兩人結束談話,侍衛看著曲紅昭的背影,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他是在擔心分開住的話,這幾個女孩子會遇險啊,怎麼反而被她搶了台詞?三言兩語間自己還被她帶歪了,向她保證了一番自己會小心防範。
這……侍衛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肩,上面還殘留著剛剛曲紅昭那有力一拍的觸感。大概這就是當久了大將軍的人,會習慣性地關心麾下將士安危?
他這邊還茫然著呢,曲紅昭一行已經在汪老熱情地帶路下,準備前往住處察看了。
連一直興緻不高的尹幼蘅都緊張起來:「這裡處處透著古怪,村民臉上透著敵意,村長卻如此熱情。如果他們不打算謀財害命,我才會覺得奇怪。」
曲紅昭回頭看她:「很高興看到你終於用上了你的腦子。」
尹幼蘅哪能受這氣:「你什麼意思?給我把話說清楚!」
曲紅昭立刻正色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尹幼蘅翻了個白眼:「那個討人厭的曲紅昭又回來了。」
「那是因為喜歡罵我的那個尹幼蘅回來了,」曲紅昭對她笑得眉眼彎彎,「歡迎歸來。」
尹幼蘅怔了怔,心下微微泛起暖意,嘴上卻口是心非道:「你欠罵是不是?」
曲紅昭做通情達理狀:「如果罵我能讓你不那麼害怕,那隨便你叫罵。」
「你……」尹幼蘅正想數落一番這無恥的傢伙。
「別怕。」孫驚蟄卻信以為真,握住了她的手,尹幼蘅微怔,卻並未掙脫,垂首不說話了。
「你們幾個真可愛,」嘉陽評價,「如果你們能停止你儂我儂,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情況上,就更可愛了。」
她抓狂地比劃了幾下,引得曲紅昭和孫驚蟄都是忍俊不禁。
但此言著實有理,眼前位於村西半山腰上的祠堂就是她們今夜要借宿之處。這裡環境略顯陰森,大門破了半邊,紙糊的窗子漏著風,地面上挨挨擠擠地鋪著一些稻草,看起來就是村中女子的床鋪了。
孫驚蟄困惑:「汪家村的女人就住在這種地方?為什麼?」
汪老不滿地看她一眼:「這是神靈所示。」
嘉陽有些按捺不住了:「能詳細講講神靈到底是如何向你們示意的嗎?」
汪老沒有回答:「你們想必餓了,我這就叫人給你們送飯。」
語畢,竟把幾人單獨留在此處,自顧自地離開了。
他離開后,有幾個年輕男子進門,在地上又鋪了四床稻草,算是給她們的床鋪了。
快入夜時,才有一中年男人送來幾隻餅子和一罐稀湯,勉強可填飽肚子。但幾人對視一眼,都沒敢去碰,這裡的風俗如此奇異,誰知道裡面會不會加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曲紅昭觀察著食物:「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這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過女人?」
「原來你也注意到了?」嘉陽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們幾個光顧著聊天呢。」
「我聽說有的地方,女子的地位比較低,」孫驚蟄皺眉,「會不會這裡也是一樣,比如不許她們坐在屋外閑聊什麼的,所以我們才沒看到。」
「如果低到這種程度,那剛剛給我們鋪床、送飯的,為什麼不是女子呢?」
嘉陽悚然,立刻往最壞的地方揣測:「他們不會是把這裡的女人都殺光了吧?如今騙我們留下來,是打算連我們一起殺?」
「應該不是,」尹幼蘅指了指地上的稻草堆,「這裡確實有睡過人的痕迹,而且我注意到村子里有幼童,若女人都被殺光了,孩子又是哪裡來的?」
幾人正說到幼童,便聽得村裡傳來一陣孩童響亮的啼哭聲。
這哭聲和一般小孩子撒嬌耍賴的聲音不同,聽起來竟有幾分凄厲。幾人一驚,出門想察看情況,剛走到山腳下,就被人攔下。
「這是我們神聖的儀式,外人不得旁觀。」
「不巧,我這人天生好奇心特別重,」曲紅昭一把點暈了他,「你越說不許,我就越想見識一下。」
村裡人大都聚集在村子中心,只留下一個男人看守她們。幾人一路順著聲音摸到了人群外圍,所有人都狂熱地盯著圈子中心的東西,嘴裡喊著奇怪的口號,沒人分神留意她們四人。
幾人被人牆擋在外面,嘉陽蹦蹦跳跳地試圖越過眾人頭頂看清圈裡的東西,卻突然對上一張極恐怖的臉,登時尖叫出聲。
反應過來后,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經遲了,人群全都轉過身,沉默且詭異地盯著她們。
片刻后,人群分開,村長從圈子裡走了出來。其他三位姑娘也得以看清了把嘉陽嚇得失聲尖叫的面孔。
那正是此前引起她們疑惑的,村中那些不見蹤影的女子。
她們全都在這裡,繞著火堆,跪了一圈,聽到尖叫聲,便回頭看過來,一張張覆滿恐怖疤痕的面孔對著四人,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扭曲可怖。
而最靠近火堆的地方,被綁著一個女童,有人正在火堆里燒著烙鐵,要做什麼簡直再明顯不過
「喪心病狂。」孫驚蟄喃喃道。
嘉陽怔怔地問:「為什麼?」
汪老站在她們面前,一臉平靜地解釋:「這是本村的舊俗,五歲以上的女子都要毀掉面孔,麵皮上不得留下一絲完好。這是神靈所示,為免她們將來犯下淫/亂之罪。」
「呸,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嘉陽握上了腰間纏的軟鞭,「把那個孩子放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汪老心平氣和地對她解釋:「自然是神靈所示,不然我們為何要這麼做呢?」
「誰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詭怪的癖好?」
汪老臉上扭曲了一瞬:「你是外人,請不要干涉我們的風俗。」
曲紅昭開口:「把烙鐵這樣印在一個孩子臉上,她活下來的可能很小。哪怕熬過了這場酷刑,她也有很大可能因為傷口發膿而死。」
「你眼前這些女人都是從儀式中活下來的,如果她沒有,那隻能說明神靈看到了她的未來是罪惡的,不允許她活下來,」汪老搖頭,「我也不願如此,但十幾年前有位不懂事的母親抱著女兒逃掉了,那一年我們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
有人附和:「是啊,那年多虧了村長拿出他家的存糧救濟我們,不然我們怕是早就餓死了!」
尹幼蘅皺眉:「所以,這個習俗到底是自何年何月而始的?」
「與神像一起,從幾百年前,世代相傳至如今。」
「這麼說,」曲紅昭的眼神掃過在場眾人,「你們全都堅信這一點?」
沒有人回答她,但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這就是你們供奉神靈之所?」曲紅昭一指旁邊的建築,這棟高屋建得與周圍房屋格格不入,似廟宇又非廟宇,看起來略有些不倫不類。
「放肆!你怎能用手指向神靈所在?」
曲紅昭不理他,幾步踏進大門,在神像下端詳片刻:「作為幾百年前世代相傳下來的神像,看起來嶄新得過分了,似乎最多不超過四、五十年。」
汪老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卻並沒有攔阻她,只是開口道:「如今你們既進了村子,也要守我們的規矩,參加我們的儀式。」
他身邊卻有人提出異議:「村長,可是以前外來人從不需要……」
汪老一抬手打斷了他:「少廢話,她們觸犯神明,自然要遵守規矩燙了臉才能離開,不然我們的莊稼再出了問題,你來負責嗎?」
曲紅昭挑眉:「原來汪老這傳承幾百年的規矩是可以任你隨意更改的?」
「我可去你的吧!」嘉陽已經抽出了軟鞭,「敢動姑奶奶的臉,我要了你們的命!」
看出她似乎有些功夫在身,在場男子都圍了上來,準備合力將她拿下。
只是還沒等動作,便聽到身後一聲巨響,是那種龐大且沉重的物體,重重砸在地面上的聲音。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就看到曲紅昭從供桌上輕巧地跳了下來,站在一地碎片中,歪頭與震驚的眾人對視。
她看起來實在無辜且坦然,若不是她還站在神像的碎片里,眾人簡直要疑心是自己冤枉了她。
「你……你……」汪老指著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誰能想到這女人身懷巨力,居然連沉重的神像都推得動?誰又能想到她居然莽撞到敢去推這座他口中會降下懲罰的神像?
曲紅昭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已經蹲下身子,在碎片中翻找出屬於底座的兩塊,拼湊著讀出上面的字跡:「建武元年鑄造。」
尹幼蘅已經反應過來,看向汪老:「是你在說謊。」
曲紅昭將碎片上的刻字展示給眾人:「除非幾百年前還存在過另一個建武年號,不然這神像該是四十多年前才鑄就的。」
村民一片嘩然,曲紅昭可以聽到他們所發出疑惑的聲音。
汪老陰惻惻地盯著她:「姑娘如此膽大妄為,可相信世間有神?」
「我相信如果世間有神明,那最該受懲罰的不該是推倒神像的我,而該是你這種借著神靈名義製造苦難、凌虐他人之輩,」曲紅昭拔劍,「這麼一想,也許世間的確有神明,因為你就要死在我的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