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是本君。」應華又近她一步,全然不顧池音此刻幾近崩潰的神色,一把攬過她纖細欲折的腰肢,逼視著她眼,說道,「最初本君只是覺得有趣,想看看你能為本君歷劫的那副身子做到何等地步,所以便損了些元神削弱了天衰的命格。不過即便如此,維繫那條命所需的靈力也遠超你的能力,如此入不納出,本君猜想你至多也就耗上兩三年,便會罷手,沒想到你真就硬生生的將那副身子拖到你自己靈力耗盡為止。」
「即便如此,少寧他……依舊只是他。」池音有些慌亂地反駁。
只要少寧他只是少寧就好……
「阿音不會這般天真吧?」應華垂著狹長的鳳眼,用手指輕輕勾起池音耳垂后的一綹散發,捏在指間慢慢摩挲著,「本君原該在三十歲死劫時覺醒歸位,無論那一世的劫身是否活過了三十歲,本君都會覺醒。」
本君都會覺醒,這幾個字在池音心中炸開了雷霆,她只覺得腦海中轟然一片,她訥訥地顫著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從少寧……三十歲之後,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池音猛地打了個冷顫,腦海中不停的閃過一些往事,如今想來應華的話也不是毫無根據。
當初少寧得知自己的命格之初,一直讓她去認識更多的人,最擔心的便是他死後她一個人該如何生活。但後來,少寧就慢慢不再提這些了,她原以為那是因為挨過了命中劫數的死期之後,他心中又有了希望……
可也不對……
「你騙我。」池音抬起頭看著應華,她的神情恍如溺水之人抓著最後的稻草,「過了死劫之後,少寧確實有些變化,但他與你並不一樣。」
「你覺得不像?」應華看著她倔強的神情,卻只是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就揭開了真相,「確實有那麼些不同,過了死劫之後劫身便會慢慢想起本君的一切,而本君也多少會受到那個身體的一些影響。這個過程很漫長,一開始本君的行為舉止也確實更像你口中所說的他一些,到了後來本君也習慣了以那樣的方式與你在人間相處。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他便是我的這個事實。」
「原來……」池音的身子頹然一軟,臉上的所有神色都潰敗成一片死灰。
她想說服自己,自己深愛的只是少寧,想為自己的這一段刻骨過往留下一些念想。
可事實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妄想!
原來應華的影子早已滲入了她與少寧的一切之中,六十多年的感情,有五十餘年她是與有著應華記憶,甚至說只是有些少寧的外表習性的應華共度的。
她覺得自己的那一腔情感都成了笑話。她無法想象在那五十多年的歲月里,堂堂天帝,看著她為了給他續上在他眼中如同蜉蝣一瞬般的壽數,而耗盡修為靈力時,心中作何感想?
應當是覺得她傻得可笑吧。
看到她潰不成軍,再無抵抗之力的樣子。
應華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眯著眼狠狠地在她已如白紙一般的唇上咬了一口,看著她的唇上復又映出血色,才有些得意地俯在她耳畔喃聲道:「阿音,你便承認吧,你喜歡我的,你一直都喜歡我……」
耳邊溫熱的呵氣在她的心中轉變成了刺骨的冰刃,細細密密的從內心透進骨縫,似要將她凌遲處死。
池音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地崩裂。
在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肆虐她的每一寸身軀之後,她瞳孔中僅存的那點的神采,終於也泯滅了下去,成了一潭死水。
可應華卻不願就這般放過她,他揮了揮衣袖,他們的身邊便出現了無數個她的身影。
有卧在樹上懶散看他的,有坐在牆頭盪著雙腳笑嘻嘻地望著他的,有趴在書桌上支著下巴閃著目光看他讀書寫字的……
院中屋內到處都是她過往的影子,她們用不同的神情,不同的語調說著同一句話:
「夫君,我好喜歡你,真的,我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我好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往昔甜蜜的話語,一聲聲的撞進池音的胸口,將她整個人擊得粉碎。
與她而言,當初說這些話時有多真心,此刻便有多諷刺。
「不要再說了!」她突然像被噩夢驚醒了一般,猛地推開應華,兀自抱著頭蹲身蜷縮成了一團。
一股難以扼制的噁心感瞬間席捲了她的全身,她渾身發抖,對著地面乾嘔不止,彷彿是想要將那幾十年的記憶盡數嘔出來。
應華似乎沒想到她會這般,被她激烈的反應震了一瞬,而後才有些急切的伸出手想去拉起她。
只是他的手還沒有伸到她的面前,她卻突然抬起了頭。
如注的血流從額間的血窟中流出,順著她病態白皙的面龐往下流,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鬼魅一般的笑容,閑懶而虛弱的說道:「終於,安靜了。」
那神情散淡的彷彿就像是隨口抱怨了一句天氣一般,與她那滿臉鮮血的可怖景象形成了怪異的對比。
「你!」應華抬步往前,明明踩著地面,卻像是踏空了一步,心中驚然,看著她手中捏著的連著血肉的紅色額羽,一貫自持高傲的神情中竟帶了一絲無措,「阿音,你……」
只是哀求的話他終是說不出的。
池音也沒有看他,只是低下毫無生氣的臉看著手中的情絲羽。
原來拔下情絲羽之後是這種感覺,那些如海嘯一般洶湧的情緒瞬間退了下去,與那幾十年相關的所有的愛恨愁苦都變得很輕很薄,甚至不像她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般,只有一些雲遮霧繞的情緒從手中的情絲羽中傳來。
「阿音!你……」應華的眼被那一縷紅刺痛,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翕動唇畔半天才硬生生地說出一句,「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池音卻沒有理會他,目光依舊只是望著手心紅羽,喃喃一般道:「真不懂我之前在想些什麼,如此不也很好嗎?」
她的聲音緩緩的,彷彿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之前為何如此執著要留住那一段感情。
應華面色徒然一變,還未弄清自己心中究竟想求一個什麼結果之前,已脫口道:「你說過三日必回天界,現在三日已過,你……不,羲瀾神女,你不想見便……本君,本君……」
平生傲立凌霄俯視三界的人,此刻卻也不知該如何將這句簡單不過的話語說出口!
或者說他也不是不知這樣的時候,便該如往昔的「溫少寧」那般溫言軟語的哄她,可……一看到她手中的紅羽,他滿心的慌亂中便生出一絲怒不可遏的意味。
他是天地之主,豈容一隻小小的月鳥要挾?
池音此時已無興趣去探究眼前這位孤傲自負的天帝究竟想說什麼,只覺得沒用的東西自然不必留著。
沒有分毫猶豫,她就捏指引了一道靈火,眨眼間手中的紅羽便成了燼灰。
「阿音!」應華這才反應過來,想去阻攔,但那縷情絲羽好像依舊感應著池音的意志,眨眼間便成了灰燼,絲毫沒有給他留下半點挽回的餘地。
額間的鮮血依舊在止不住的流,池音感到自己身上的靈力也隨著那些鮮血在不斷的流失。
漸漸的她就感到自己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她無力地傾倒下去,可不知為何,她的嘴角卻一直帶著一絲解脫的笑意。
應華慌忙將她攬進懷中,她的手掌無意識地鬆開,情絲羽的灰燼從她的掌中滑落,又被風揚起……
——
天界,月華宮中。天醫們瑟瑟立在一旁,不敢發出半句聲響。
池音緊閉著雙眼,仰面躺在月榻上。
她額間的血流已經止住,原來隱隱閃光的紅絲已被一個永遠無法消去的血坑取代。
而此刻讓天醫們感到束手無策的卻不是這個小血坑,而是自這個血坑中源源不斷流出的靈力。
他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沒有辦法止住池音靈力的流失,甚至連減緩都做不到。
若不是有天帝不斷給這隻小月鳥輸入神力,只怕她此刻早已魂飛魄散了。
「你們都讓開,讓小老兒進去看看!」
殿外突然傳來月老的聲音,應華雖有不耐,但這天界之中對月鳥最為熟悉的也就是月老了。
「讓他進來。」應華冷冷地說道。
仙官便立刻開了殿門,讓月老進了屋。
月老先上前拜見了應華后,才走到榻前看了看依舊處於昏迷之中的池音。
他望著池音額頭拔去情絲羽后留下傷痕長長地哀嘆了一聲,而後才摸著鬍子對應華道:「君上,月鳥的情絲羽與神魂相連,拔去時的確會有靈力外泄之相,但也不至如此,除非……」
月老摸了摸鬍鬚道:「除非其神魂本就有所缺損。」
應華一聽,眼中霎時一震。
當初他的意識才剛剛覺醒之時,他曾被一畫皮鬼剝換了整張皮。當時他神識方醒,屬於溫少寧的記憶又被畫皮鬼擾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一隻畫皮鬼耍的團團轉。
後來是這隻小月鳥費盡心思抓住了那隻畫皮鬼,為了換回他的皮和記憶,小月鳥用她至純的一片神魂做了交易。
之後的歲月里,小月鳥疲於用靈力為他續命……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只是用最少的靈力壓制著神魂的損傷,不肯多耗半分靈力為她自己修復神魂?
應華突然伸手往自己的胸口抓去,一股莫名的情緒在他的心口鼓動叫囂,他按著胸口,望著月榻上的人,冷冷地命令殿中所有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