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接著他又聽到她說起他們之間的事,只用一句簡單不過的話便揭了過去。
「你情我願的事,稱不上誰欺負誰。」
她這般說,沒有半點留戀不舍,甚至連一點點悔一絲絲恨都沒有,真真是……真真是……
應華咬著牙,卻又強忍著不讓自己想下去。
是她這般無情?可她無不無情有什麼要緊?他何必在意她有情還是無情!
只是越蹙越緊的眉頭,和易發陰沉的臉色,卻泄露了他此刻心中的燥郁。
可畫面中的她卻依舊笑若春風,直至最後帶著滿臉的笑意問那玄衣男子:「那阿淵願意來嗎?」
她竟然……竟然那般熱情地邀請一個男子住到自己的家中!
焦灼難忍的盛怒驟然衝上天靈,翻江倒海地攪得他心煩意亂。
突然之間,他猛地站起了身,嘩一揮袖,那尊琉璃盞砰的一聲砸在殿中的水磨白玉磚上。觀天琉璃盞在寂靜無聲的殿內哐當哐當的滾動著,原本供養在其中的那一段情絲羽的灰燼也灑在了潔白的白玉地磚上,灰白分明。
他站得筆直,俯視著這點輕灰,面色晦暗不明……
而池音這邊,連越連拉帶拽地將言淵帶回了自己府上,一進屋就與自己的妻子言沁長公主說了在池音處發生的事。
言淵與連越都走了之後,小谷才拿起茶壺給自己又續了杯茶,看著池音問道:「小音,你怎麼想的?」
池音托著腮,目光終於從連越與言淵消失的方向轉回來,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茶,舒展眉目地笑道:「沒什麼,就覺得這位鳳族少主挺有意思的,一點都不像是一隻鳳凰。」
池音認識的鳳凰無不是高傲護短,脾氣還不太好,即便是已經嫁到望月谷來的她的那位嫂子,也只對他們這些親友和善些,對外人一貫是不假辭色的。這位少主倒是清風朗月,溫文清雅。
「你啊。」小谷無奈,長嘆一聲道,「你難道真是忘了自己是什麼情況了嗎?言淵可是鳳族的少主,你嫂子最在意的弟弟,你與他弄出一段情緣來,將來你若是變心負了人家,你讓連越和你嫂子夾在中間如何是好?」
池音一聽,當即愣住了。
她確實還未想到這一層。當年她和離后,從天界回來便閉關沉睡了。醒來之後,大致是因為沒了情絲羽的緣故,若沒有連越提起,她還真是半點都沒想起過之先前的那些事,只是依著自己原本的性子,喜歡便大大方方的表達出來罷了。
如今被小谷這麼一提醒,她也覺出自己此事做得有些不妥,放下茶杯,忙起身對小穀道:「走,咱們現在就去連越哥那兒,與他們說方才所言都是戲言,不作數的。」
小谷哎了一聲,雙手抱胸袖在袖中,起身對她道:「走吧,再晚點人都得搬進來了。」
池音忙不迭地帶著小谷趕到連越府上。
望月谷中不住外人,即便言沁是鳳族公主,身邊亦無奴僕婢女。
池音與小谷二人輕車熟路的往後院的花廳走去,才到院外便聽到了裡面傳出來的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
「阿淵,你聽姐夫說一句,小九她的情況和別人不一樣……」
說話的人是連越,池音聽到這話,大概也能猜出接下去連越哥要說什麼了。對著小谷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拿出兩張聞靈製作的匿形符,給自己和小谷貼上,然後讓小谷先回去,她自己則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她這樣倒不是想窺探什麼秘密,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這位鳳族少主知道自己的情況之後,會是一個什麼反應?
連越依舊絮絮叨叨苦口婆心的在將池音沒了赤尾羽和情絲羽之後,會如何容易變心如何容易見異思遷的事說給言淵聽。
直到說到他自個都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了,才停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上兩大口說道:「阿淵,現在你該明白姐夫為何不讓你去小九那兒住了吧。若是從前,小九還好好的,姐夫巴不得你們能成就一段良緣,可現在……哎……」
「姐夫,我明白了。」言淵臉上依舊帶著笑,面容親和友善,「那我一會便搬去阿音那兒。」
「你明白了就……好?嗯?你說什麼?」連越驚愕地瞧著他,「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的聽清楚我說的話啊,小九她……」
「我知道。」言淵少見的打斷了連越的話,清明的眸中沾著浮於表面的笑,「但我想去。」
「這……」連越無可奈何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一直沉著面坐在一旁的鳳族長公主,這時才抬起絕美的雙眸,看著自己弟弟那張永遠帶著謙和的笑意的臉,問道:「阿淵,能否告訴姐姐一句實話,為何是小九?」
「為何?」言淵眉宇間難得地動了動,但眉目卻依舊溫和。片刻之後,他才笑道:「不為何。」
言沁的臉色瞬時變了,言淵是她的親弟弟,他的情況她比誰都清楚,她沉下眉來,有些嚴厲地說道:「不為何?你明明知道你自己……小九再如何她也是望月谷的人,是連越的妹妹,哪怕她沒了赤尾羽再是多情,這也並不意味著她不會為情所傷,而你……」
言沁撇開目光,高傲的臉上竟露出一絲愧疚,那雙美艷絕倫的眼中蒙上一絲水潤:「你的事都是姐姐對不住你,但你若是想試試情愛的滋味,鳳族那麼多自願為你延育後代的姑娘,你為何偏偏要小九?」
言沁的聲音越來越輕,一旁的連越卻聽得如墜雲霧,完全摸不到頭腦。
但他還是先過去抱住妻子,拍著她的肩安撫著,才看向言淵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言淵卻只是看著自己的姐姐道:「那件事是我自己的選擇,與姐姐無關。」
「小沁,你和阿淵究竟在說什麼啊?」連越看著妻子,有些著急得問道。
言沁抬眸靜靜地看了看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的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輕聲嘆氣道:「阿越,這件事我從未與你說過,阿淵他……是不會喜歡上一個人的。」
「什麼?」連越瞧瞧妻子,又看看小舅子。只見他們二人一個面色愧疚憂傷,一個臉上卻還是掛著微風和煦的笑容,彷彿這番話與他本人毫無干係一般。
「這些年,長老給他挑選了那麼多鳳族的女子,他一直不接受便是這個原因。」言沁道,「阿淵他說不想耽誤人家姑娘。」
說著言沁又忍不住凝視著言淵:「為何現在,你偏偏又想要了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連越問道,在他的印象中他這個小舅子待人溫和有禮,善解人意,無論是家世人品都是三界一等一的好,就是眼光高了一些,怎麼就不會喜歡上一個人了呢?
言沁緩緩嘆息,目光中多出了些許愁倦:「五千年前,曦神降服魔尊,誅殺魔尊之後留下了魔尊的魔源內丹,毀之不盡。無法,便想了個法子將這魔源封印入我父王體內,以我族王室的鳳凰真火煉化克制。但六百年前我族遭上古魔龍偷襲,父皇他重傷而亡。這世上只有我和阿淵繼承了父王的鳳凰真火,按理來說,便應該由我這個鳳族長公主接著封印魔源,但那時我剛嫁與你,阿淵他為了我的幸福,主動將魔源封印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連越想起確實有這麼一件事,當時他與言沁剛剛新婚,聽聞此事立刻趕去了鳳族。他為了幫鳳族抗擊魔龍,幾乎耗盡了全部的靈力鑄了鎖魂鏈才將這魔龍困住,後來他便陷入了昏迷。對於魔尊的魔源一事,更是一無所知。
「難怪你們鳳族總是被魔族盯上,上回那魔器這麼一群人,偏生就盯著阿淵攻擊。」連越後知後覺地說道,「不過,這與阿淵不會喜歡別人有什麼關係?」
「以鳳凰真火封印魔源時,為了防止被魔氣趁虛而入,會一併封去其七情六慾。」言沁道,「阿淵他……」
言沁沒有再說下去。
連越心頭微微一震,忽然想起了自己那總是端著菩提一般平靜面孔的老丈人,和偶爾望著老丈人鎖眉的岳母。
「這些年長老們給阿淵挑選族內女子也是想為我王族留後,那些女子也是知道自己所肩負的命運的,只是阿淵他一直都不同意。」言沁說著,目光又望向了言淵那張依舊怡然平靜的臉,「阿淵,你告訴姐姐好嗎?為何偏偏是小九?」
就在這時,聽了太多鳳族辛密,默然退出院外的池音,突然站在院門口的月洞門下,用清亮的聲音往裡頭喊:「連越哥,嫂子,你們在嗎?我來接阿淵的。」
連越和言沁聽到池音的聲音忙整頓了面容,連越皺著眉走出來道:「你這小九,你嫂子還沒同意阿淵去呢,你這是來接人還是來搶人啊?」
池音沖著他皺了一下鼻子,笑呵呵地跑進去,拉著言沁的衣袖道:「嫂子,就讓阿淵去我那兒吧,不然我天天和小谷兩個大眼瞪小眼的,真是無趣死了。」
言沁正要開口,卻聽言淵先一步說道:「姐姐她已經答應了,只是想多囑咐我幾句,叫我不要欺負你。」
「是嗎?」池音笑道,「那我也跟嫂子保證,絕對不欺負阿淵。」
言沁看著這二人,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
出了連越的府邸之後,言淵驀然笑了一下,眉眼無限溫和地看向池音道:「你都聽到了。」
「哦?你竟然察覺到了。」池音沒有否認,只是由衷地誇讚道,「真不愧是鳳族少主,聞靈制的匿形符,就連素玄大人都察覺不出。」
「為什麼改變主意?」言淵問道,「你本來並不是來接我的吧。」
池音有些吃驚,但很快卻又笑起:「我真懷疑嫂子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看著可比一般的人都懂人情世故。」
其實這也不難想見,就像她被小谷一提醒便會明白過來自己招惹這位少主可能引起的麻煩,只要言淵了解了自己的情況,能推理出自己過來原本的目的也不奇怪。
怪就怪在,他是個被封了七情六慾的人。
他淡淡一笑:「雖然被封了七情六慾,但記憶依舊在。」
這些年他憑著過往的記憶揣摩著身邊人的喜怒哀樂,扮演著一位眾望所歸的少主,天長地久倒顯得比一般的鳳族更謙和有禮善解人意。
「我覺得吧,你無情,我花心,我倆說不好還真是天生一對。」池音道,「所以改變了主意。而且我還挺佩服你的,以身封印魔源。」
「我們鳳族受天地供養,這是我作為鳳族少主理應擔負的責任。」言淵溫和平靜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波動。
「那你真是個好少主,更是一個好弟弟。」池音笑道,「不過我也有些好奇,為何是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言淵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微微笑著不再做聲。
因為記憶還在,細軟的手指挨上自己的唇,清亮的眼對著自己狡黠而大膽的眨了眨:「吃了我的果子,就不準告發我哦。」
那一刻的怦然,或許註定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點與情愛相關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