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好了，現在他們都出去了。」白澤隱隱約約能猜到，晴子要問的應該是和在現世的經歷有關的事情。
「我有種預感，離我完成現世的任務不需要多久了，現世的進展也都是相當樂觀的。」晴子娓娓道來。
即使是述說著自己的疑惑，她依舊聲音平穩、條理清晰：「按照原本的計劃，是應該就回到地獄專心工作的。」
說到這裡，她沒有立刻往下說下去。
白澤在察言觀色（僅限女性）上向來是箇中高手，他心底原本模糊的輪廓隨著晴子的敘述變得更加清晰可見。
「所以，小晴子改變了主意？」他撐著頭，聲音似乎也隨著主人的洞察帶上戲謔的意味。
「嗯，如果說繼續停留在現世的話，似乎也無事可做，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心底對大家的挂念；但是回到地獄的話……」
晴子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我肯定是會為偶爾才能見到大家而遺憾的。」
「現世的生者們就算是所謂的漫長壽命，對我們來說也不過是百年。」
白澤神色認真地傾訴起什麼時，原本綿軟柔和的聲線帶上一種近乎通透的感覺，令人無法忽略。
「在現世找到一個能讓你停留的理由就可以了，不一定是非要去做什麼事，只要是一個理由。如果現有的羈絆不夠，那就繼續往上加籌碼，直到你能夠說服你自己。」
「嗯——我想想，之前小晴子帶回來的那個白頭髮的男人，和你是什麼關係呢？」
白澤坐回櫃檯前，剛剛那一小段的正經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常見的輕佻神色。
晴子敢明目張胆地帶著五條悟參加眾合地獄的盂蘭盆節慶典，自然也不會怕被其他人知道什麼。
只是，要問起她和五條悟的關係的話……
短暫的師生關係早就結束，她也不可能再以學生的身份回到高專去。但要說同為特級咒術師的話，在當下又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是在現世最特殊的人吧。」儘管句式上仍然帶著些猶疑，但晴子的語氣毫無疑問是肯定的。
「特殊這個詞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用的啊，晴子喜歡那個人嗎？」白澤撐著頭，一眼看出晴子臉上出現的迷惘神色。
是了，在那樣的環境長大的話，要晴子能夠分辨出自己情感的要求也的確是有些過於苛刻。
但不管怎麼樣，身為長輩，他應該要讓她學會辨明這些，以前是不需要，現在是不想讓晴子後悔。
不過，以白澤那些所謂的「風月經驗」能給出的有效信息著實也不多，晴子認認真真聽上半晌，直到白澤說到口乾舌燥，端起桌案上擺著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這一年半下來，二年級的同學們、包括還有個別其他人，都以各種方式給予了來到現世的她以慰藉。
但一開始引領她進入咒術高專、指導初來乍到的她了解關於咒術界的一切、幫忙處理咒術界帶來的麻煩、帶著她四處去見識特級咒靈、培養了她喜歡吃甜點的愛好……
還有尚未履行的一萬日元之約和那個她還沒許下具體心愿的約定。
如果要說的話，晴子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特殊這個形容詞，即使要在前面加上「最」的限定，也只會是一樣的結果。
她一樣會想要保護去到現世認識的其他人。但只有五條悟會讓她在地獄旁觀高層受刑時都能靈光乍現般地想到「取代他」這樣的想法。
她同樣打算向二年級的同學們坦白部世。但要說親自帶著前往地獄了解一切的始末、將隱藏的最深的那一部分展露出來的話，那唯一的人選也只是五條悟。
「如果這樣就是喜歡的話，那我是喜歡悟的。」
即使是談論著這樣的話題，親自承認自己的想法，晴子的語氣聽著仍然如平時所聞的那樣沒什麼不同。
就好像是一個已經被解開的難題，現今發掘出另一種更為優良的解法。
充滿求知精神的解題者會積極探索新解法的奧秘、並享受其中蘊藏的樂趣。
但她並不會為已經解出來的題目有了另一種解法而再有什麼過大的情緒波瀾。
她只會想，啊，原來是這樣，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
「我說，晴子和平時簡直是一模一樣嘛。」白澤半抱怨似的拉長聲調，「然後呢，既然你自己確定的話，那麼我的意見是，不妨就陪那個人類過完這一輩子。」
「既然你現在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感覺到快樂，那你就去現世吧，那裡頂多絆住你不到百年時間。更何況，現世的生者活到三位數的年紀已經算是少見。」
白澤相當真誠地給出自己的建議，這些建議對他而言都是發自肺腑。
「如果你什麼時候厭煩了，直接回到地獄來就是。」
「我在來到醫館之後，晴子大人和白澤大人就已經認識了。」桃太郎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懷裡仍然是那隻毛茸茸的長耳兔，「聽說是當時鬼燈大人帶年幼的晴子大人來桃源鄉辦事時，晴子大人對中醫產生興趣，並且詢問鬼燈大人能不能跟白澤大人學習。」
這樣的往事，是夏油傑不曾聽說過的，他學著桃太郎的姿勢，盤坐在地上，靜靜地聽他講述。
「眾所周知嘛，鬼燈大人和白澤大人是相當不對付的。但是那是晴子小姐難得提出的請求，他自然會幫忙做到，而晴子大人本身的態度也相當好。總之聽說白澤大人還是應了下來，讓當時的晴子小姐在這裡學習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桃太郎說起來這件算是鬼燈和白澤兩個人身邊只要是認識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語氣也有些感慨：「聽說晴子大人的天賦已經到了能讓平時瞧著弔兒郎當的白澤大人都轉變了態度。而且，晴子大人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位與白澤大人交好而非是那種曖昧關係的女性了。」
說到自己上司的輕浮屬性，桃太郎語調里還是帶著些微的嫌棄。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既然是那個晴子的話，這樣的劇情也說得上合理。」
因為過高的天賦而讓原本不屑一顧的師父轉變了態度從此交好往來什麼的，聽上去像是什麼奇怪的少年漫劇情。
「吱呀——」半掩的大門被人推開，晴子的身影自門后顯現，她一眼就看見坐在田埂上的二人，徑直走了過來。
原本靠在夏油傑褲腳上休憩的兔子顯然是認識她，晴子一靠近，它就迅速拋棄了夏油傑，轉而蹦蹦跳跳地停在晴子腳邊，晃了晃前爪。
晴子熟練地將兔子撈起來抱進懷裡，她原先在醫館居住過將近半年時間。在那之後，也時不時還有過來拜訪，自然也是幫忙照看過葯田的。
「葯田裡種植的是什麼？」她鬆開兔子，後者扒拉住她的手指，晴子乾脆也就以一隻手掌托著它。
桃太郎還沒來得及回答時，跟著從醫館里走出來的白澤倒是回答了晴子的問題：「是一種類似於染色劑的東西的原料，可以調出任何你想要的顏色，可愛的小姐們經常會在我這裡購買這些去改變頭髮的顏色。」
「可是應該是有不少術法是可以轉變頭髮顏色的吧？」晴子提出自己的疑惑。
「但在靈力比自己強、或者擅長勘破這類幻術的人眼裡，這樣的術法可就是形同虛設。更何況，它更有用的地方，是能夠對一些幻術起到輔助性質的作用。比如，讓對方把自己幻想成是什麼人啊這樣的幻術。」
白澤剛想繼續舉例，就見晴子若有所思的眼神正直直落在葯田裡。
他原本將要脫口的話語都微妙地停頓了。
「師父，我想學這個。」晴子轉過頭來，眼神閃閃發光。
這是當年在醫館求學時，他教晴子的稱呼，現在既然都被這傢伙下意識搬出來了——
白澤知道以晴子的秉性必不可能拿著這種幻術去做一些低劣的事情，答應下來倒是也沒什麼，他剛張口想應下這件事，到嘴邊的應答忽地一轉：「是想到什麼，想為現世提前做準備了嗎？」
「是的……」說到這個，晴子的語氣都不由自主地變得更輕快幾分，「如果有機會發揮的話，說不定能夠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那就來吧，晴子同學，之後三天你可以就和這位——夏油君住在這裡。」
白澤花了幾秒才想起來夏油傑的名字，他向來對男人並不怎麼在意，語氣之中的嫌棄幾乎要溢於言表。
「我回地獄去，刑罰還有最後一點，我想抓緊時間做完這件事。」夏油傑附在晴子耳邊低聲道。
也只有地獄受刑的刑罰判定才能「大於」契約之間的效用，進了刑場的人們，在刑場便不為契約所束縛，夏油傑也就不用一直待在晴子附近的地方。
早日轉正從「罪人」變回「亡者」，總歸會是一件好事。
晴子怕夏油傑不認識回去的路，提出要送他回到地獄。
在最開始的二十分鐘，兩個人都只是安靜地走在路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言語交談。
「對了，傑，我有一件事要說。」晴子倏地以一種聽起來莫名鄭重的語氣說話，倒是唬住了夏油傑一瞬。
他腳步一頓，狹長的鳳眼微微睜大，原本掛著微笑的臉上也神情一肅：「說吧。」
「我喜歡悟。」
說真的，晴子但凡換一種不那麼平凡普通的語氣，夏油傑都不會覺得這條信息有這麼難以讓人消化。
短短的幾個字，在夏油傑的大腦之中呼啦啦轉悠上好幾圈，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能夠處理它這條信息的地方，夏油傑回過神來，控制不住地嘴瓢一下：「你才……啊，是嗎，那你接下來有打算要做什麼嗎？」
他幾乎是棒讀地飛速說完這句，就安靜下來仔細觀察著晴子的反應。
「沒有，等把那個搶佔了你身體的傢伙解決掉、現世的任務正式完成之後，我會好好考慮的。」
晴子的態度依然堅決，但這次隱隱帶上些糾結的神色，「工作都沒有做完，我是不可能花時間去考慮這些私事的。」
「嗯，你怎麼笑了？」她不解地看著以手掩唇、努力憋笑的夏油傑。
「沒什麼，就是忽然有點想笑。」夏油傑搖搖頭，雖然從晴子的話上看，距離這樣的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他心裡再清楚不過，即使是這些事牽絆在身，也拖延不了多久時間。
悟那邊的態度也是一樣的「拖延」，怎麼說呢，能互相喜歡上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