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呼吸越來越亂,心跳越來越快。
我是病了嗎?
夜郁捫心自問,下意識張口,卻連一個音節都沒吐出來。
怎麼回事……
近在咫尺的少年,容色鮮妍,羽絨似的長睫濃密而卷翹,似聞風起舞的蝶翼,輕輕振翅,盪起他心底絲絲漣漪。
夜郁青澀的喉結滾了滾。
少年不比穿紅衣之時的瑰麗驚絕,明艷動人。今日他穿著茶白色的錦袍,上綉金紅色「鳳凰振羽」,整個人麗而不艷,清貴優雅,別有一番韻味。
「不想叫?」少年雖然催促,但語氣中並沒有不耐煩。
夜郁回過神來,忙道:「哥、哥哥。」
謝嵐裳笑意更深,抬手在夜郁腦袋上揉了揉:「乖。」
夜郁臉上燒得通紅。
謝嵐裳只當他是害羞,轉身順著桌邊躺了下去:「我腰好酸,幫我捶捶吧!」
夜郁指尖痙攣顫抖,應了聲好,挪過去,雙手握成拳,「噼里啪啦」的捶下去。
「公……哥哥。」夜郁生澀的叫道,頓了頓才說,「你辟穀這麼久,不餓嗎?」
昏昏沉沉的謝嵐裳睜開眸子,笑了:「不餓。」
夜郁「哦」了聲,過了片刻他又說道:「其實,我也會做包子。」
謝嵐裳一愣:「什麼?」
夜郁手下「噼里啪啦」的加重速度和力度,聲音低的好似蚊子嗡嗡:「什麼餡兒都會做。」
謝嵐裳好笑道:「你嘀咕什麼呢?」
夜郁:「……發麵死面的都會做。」
謝嵐裳這回聽懂了,簡直哭笑不得:「我不吃包子。」
夜郁伸過小腦袋:「餃子我也會呀。」
謝嵐裳無奈了,他翻身坐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一臉天真無邪的小屁孩:「你在謝家快四個月了,就沒聽說我的一些傳聞?」
夜郁眨了眨眼:「什麼?」
謝家家規森嚴,滿門的丫鬟小廝也都是機靈懂事的,都知道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
再說了,此事乃謝家機密,連謝嵐雨知道了都不敢往出說,何況家中下人,根本不會讓他們知道。
謝嵐裳注視著夜郁,薄唇輕啟:「我是不人不妖的怪物。」
自己最隱晦的秘密,就這樣毫無設防的泄露給了夜郁。
夜郁聽在耳朵里,很快回想起來:「大公子在蜃樓之時說的?」
謝嵐裳搖了搖頭:「他並非詆毀我罵我,而是在說事實。」
夜郁欲言又止。
謝嵐裳:「我從出生開始就沒吃過一粒米,進過一口糧,只飲清水,這便是妖孽。」
「你問我餓嗎?」謝嵐裳自嘲一笑,「當然餓,餓的前胸貼後背,餓的嘔吐甚至暈厥,可是沒辦法,我不能吃東西。」
說來也奇怪,關於他究竟是不是妖孽,是什麼怪物,《龍傲天》中隻字未提。
就連在崑崙峰頂,秦慕殺他之時說的那句對白,都是原著中沒有的台詞。
書里,謝家二公子沒有「不食五穀只喝水」的設定。
難道是因為不重要,他一個炮灰賤受而已,沒幾章就下線了,所以不值一提?
提多了,就是「水文」。
筆墨多了,就是「配角搶戲」。
「不過我長到十歲,有修為在身了,便沒那麼飢餓難忍了。」看夜郁一副大手震撼快要哭了的樣子,謝嵐裳忙不著要領的安慰道,「偶爾飢餓一壺水灌下肚,怎麼也飽了。」
夜郁眼圈通紅,心疼的五臟六腑都絞痛起來。
原來,謝嵐裳這麼難熬,可他一直不曾外露,永遠是那副雲淡風輕悠然自得的模樣。
他明明很餓,卻只能喝清水。
明明很饞,卻硬要忍著不吃,反倒給別人做這做那,擺出滿桌子豐盛佳肴來折磨自己。
偏偏他一無所知,每天清晨都去謝嵐裳房裡用早膳。
餓到極致是什麼滋味?
饞的要死卻只能看著是什麼體會?
夜郁心絞著痛,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反應這麼大,眼淚流出來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跟泄洪似的沒完沒了。
「你哭什麼?」謝嵐裳手足無措,「又餓不死人,別哭了。」
夜郁也知道自己不該哭了,可就是止不住,好像續了幾輩子的眼淚要一鼓作氣全流出來似的。
救命!謝嵐裳覺得自己好難,誰來教教他怎麼哄小孩?
「給你講個笑話,我十歲的時候去神機閣,天機碑給我取表字「清荷」,我父親當時的臉色就跟桌上這盆君子蘭似的,綠的發光。從那以後,他便認為我是一棵蓮花精。」謝嵐裳說著說著就笑了。
夜郁哭的更厲害了。
謝嵐裳:「……」
寶子,別再嚶嚶嚶了。
這大晚上的,再哭出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來……
「我都沒哭,你哭什麼。」謝嵐裳竟被這小崽子弄得有些輕鬆。
除了祖母,還沒有人為他這樣哭過。
不對,就連祖母都沒哭的這麼慘絕人寰過!
這世上還有人不計回報的對他好,為他哭,為他笑,為他肝腸寸斷,為他出生入死。
還有什麼可求的?
他也曾埋怨過天道,為何如此不公平,給予秦慕那樣的人渣優待,卻對自己如此苛刻,從小到大,不能吃不能喝,連母親的一口母乳都沒飲過,病歪歪的長大,最後還要被渣男利用,甚至兔死狗烹。
可現在,滿腔的不甘和怨憤,竟隨著夜郁的眼淚一併流出去了。
五臟六腑,前所未有的舒暢。
神魂,前所未有的安逸。
謝嵐裳忍不住伸出雙臂,將哭的直抽抽的夜郁輕輕攬入懷裡。
「我知你忠心。」謝嵐裳閉上鳳眸,「絕不辜負。」
他要將夜郁帶在身邊,永遠。
即便是將來飛升去了神界,也絕不會丟下他。
謝嵐裳這樣想著,忽然背上一緊,是夜郁反手抱住了他。
謝嵐裳沒動。
夜郁已經不哭了,卻執著的抱著謝嵐裳不撒手。
晚風透過窗縫吹熄了蠟燭,屋內的光線暗了下來,夜郁的目光卻異常晶亮。
也不知抱了多久,懷中人越來越沉,夜郁偏頭一看,謝嵐裳枕在他肩上,睡著了。
呼吸綿長,芬芳怡淡的清香越發醉人。
*
謝嵐裳做了個夢。
夢裡的他大概七八歲左右,不知是著涼了還是大冬天掉水裡了,渾身止不住的發抖,躺在床上需得兩個人按著,嘴裡稀里糊塗的說著胡話。
大概是醫修的人站在不遠處討論著藥方,祖母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終於,那些大夫討論完了,丫鬟心急火燎的去抓藥煎藥。
「小公子昏迷數日,葯要吃,但五穀也不能不入,這樣身子撐不住的。」這話大概是醫修說的。
「不,不行。」祖母的嗓音沙啞,可以聽出她語氣中艱難的矛盾掙扎。
「老夫人,人是鐵飯是鋼,民以食為天吶,小公子尚年幼,豈能不吃東西?」
「這……」
「是葯三分毒,待小公子此番病好后,還是需以食補之法來調養。」
「……如,如意,去,去通知膳房,給二公子熬些粥來。」
「哎等等,告訴他們什麼都別放,就白粥,白粥。」
不知過了多久,如意回來了。
混沌之中,他被人扶了起來,靠在祖母懷裡,緊接著有人扒開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盛了一勺溫熱的白粥灌進他嘴裡。
為了呼吸,他不得不咽下去。
很快,半碗粥吃下了。
祖母大喜,如意也抹著眼淚歡笑道:「看啊,二公子吃了,吃了這麼多呢!」
豈料話音剛落,啪啪打臉!
這世上確實存在庸醫,那群傢伙會診多時,葯熬了不少,卻沒一副見效的。結果半碗粥下肚,昏迷多日的謝嵐裳當場醒了。
醒了之後,狂吐。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弓著腰,捂著好似吞了刀子的胃,一直吐一直吐,把所有的粥都吐了出來,明明沒有紅棗桂圓什麼的,就是單純的白水煮大米,他卻好像吞了蟑螂老鼠似的吐個沒完。
吐的胃液都出來了,吐的嘴裡發苦,吐的太陽穴嗡嗡作響,吐的眼前黑一陣白一陣,吐的恨不得將胃整個嘔出來。
夢中,一片兵荒馬亂。
謝嵐裳驟然驚醒,外面天色大亮,矮几上的蠟燭燃盡,他躺在蒲團上,身上蓋著軟毯。
可能是夢境太過真實,可能是昔年遭受的折磨太刻骨銘心,夢醒之後,身體的記憶讓他不舒服起來,他喉嚨發乾發苦,急切起身跑回住處,試圖倒杯水喝。
杯子都在,可盛水的茶壺不見了。
謝嵐裳急著喝水,四下一看,瞧見窗台上放的水囊,他急忙撲過去,端起水囊猛灌一口。
入口清甜,謝嵐裳預感不妙。
「咕嘟」一聲,因為慣性咽下去了。
甜甜的,黏糊糊的。
謝嵐裳神魂巨震。
他將水囊倒過來,裡面的「黑芝麻糊」稀里嘩啦的流出來。
謝嵐裳大驚失色,是誰,是誰將裡面的東西換掉的?
「誒,你回來了,不看書了?」簡秋從門外進來,手裡端著熱氣騰騰的茶壺,「我剛沏好的,喝點不。」
「哈哈,你不辟穀了?」簡秋看著謝嵐裳手裡的水囊,笑道,「忘了跟你說,那裡面裝的是黑芝麻糊,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就給我留著我晚上喝。」
水囊是特質的,內部具有不腐奇效。
謝嵐裳臉色慘白:「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私自動用我的東西?」
簡秋被他嚇到了:「干,幹嘛啊,就一個水囊而已呀……」
謝嵐裳知道自己沒理由責怪簡秋,畢竟是他自己不察,聞都不聞就喝。
再說了,簡秋也不知道他這毛病,不知者不怪。
只是,要他自己活遭罪罷了……
???
謝嵐裳瞪目結舌。
怎麼還不吐?
謝嵐裳看向簡秋:「你這個芝麻糊……」
「夜郁做的。」簡秋說,「他做多了,自己吃不完我也吃不完,就借你水囊儲存一下,不能浪費糧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