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夜郁的眼中儘是善解人意的光彩:「沒有,你別亂想了。」
謝嵐裳感動的心都化了。
「比起這些,哥……」夜郁放下簸箕,坐到謝嵐裳身邊,「你昨晚疼的渾身都是汗,整個人想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我問你哪裡疼,你也不說。」
謝嵐裳回想了下,昨晚實在太亂了,亂的他現在都理不清頭緒。
「別擔心,我這身子就那樣,突然間這兒疼,突然間那兒酸的,甭管了。」謝嵐裳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夜郁說他渾身濕透,可他早起,身上的衣服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
總不能是一夜過去風乾了吧?
「你給我,換衣服了?」謝嵐裳煞有介事的問。
夜郁正人君子的回答:「是啊,怎麼了?」
他如此剛正不阿,搞得心思齷齪的謝嵐裳幾乎有點無地自容。
好歹是做哥哥的。
謝嵐裳清清嗓子,立即端起兄長的架勢來:「這幾天太微仙宗的邀函就會送過來,九月初去崑崙聽學,你也提前做做準備。」
「嗯。」夜郁應下。
謝嵐裳只是沒話找話隨口一說,結果太微仙宗的邀函還真來了。
每隔五年的開山講課,鹿微廣發邀請帖,有家世的公子小姐們均在受邀之列。
每家五個名額,謝嵐裳和夜郁佔了兩個,好在懸壺門本身也沒啥人,個個都很與世無爭,再加上都是煉丹製藥的大夫,對太微仙宗的劍道毫無興趣,挑來撿去,最後還是當初萬仙大會的原班人馬。
辛夷,青黛和白芷。
隨著酷暑消退,初秋來臨,眾人也該出發去崑崙了。
臨行前,濟世道人千叮嚀萬囑咐,將懸壺門的棟樑之材送到回春峰腳下,這才依依惜別。
上回到崑崙還是半年前,景色還是那樣,卻已物是人非。
說的就是蘇家。
聲名顯赫的一代世家,鬧了鬼修,出了厲鬼,攪擾的闔府上下大亂,子嗣凋零,門中弟子非死即傷,在渝州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災星。
原本還在邀請帖上的蘇家,現在就算鹿微不收回成命,也沒人來了。
蘇在野要在家照顧傻兒子,再說他聲名狼藉人人喊打,豈會再拋頭露面找罵。
家族連累自身,原本千嬌萬寵高高在上的蘇小公子,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雖然他身為掌教弟子地位還在,不至於在師門受欺負,但擋不住別人背後指指點點說閑話。
因此,當謝嵐裳抵達崑崙,再見蘇曉之時,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面色蠟黃,憔悴的不成樣子。
「二公子。」蘇曉乾巴巴的叫道。
謝嵐裳也朝他鞠了一禮,正要走,蘇曉突然叫他:「謝清荷。」
謝嵐裳留步,轉頭看向他。
「有件事,想當面問問你。」蘇曉嗓音暗啞,見謝嵐裳確實在聽,他才慢吞吞的說道,「你的精湛醫術是眾口皆碑的,連當代醫修第一人普濟長老都對你連連稱奇,我知道,只要你願意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謝嵐裳:「請有話直說。」
蘇曉也不繞彎子了,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請二公子施以妙手,治我兄長痴傻之症。」
謝嵐裳輕皺眉心。
蘇曉垂下目光,滿含傷感的說道:「清荷,我知道我大哥罪孽深重,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但……人生前罪惡,死後自有賞罰懲處,在他活著的時候能不能少遭些罪?況且,況且曲小芸也被超度了,說不準現在她已經順利投胎,平安降生到某個富裕人家享福,所以……」
謝嵐裳:「所以曲小芸被引渡也不是他蘇饒的功勞,他憑什麼覺得贖罪了呢?」
蘇曉啞口無言。
「你說死後自有賞罰懲處,在活著的時候能不能少遭些罪。這話別跟我說,去跟天道抱怨,人活著,受苦受罪的多了,你哥尚且吃穿不愁還有人照顧,那些飢腸轆轆受盡災厄之苦的人,又跟誰去哭訴?」
蘇曉急的口不擇言:「他們是他們,我哥是我哥。」
謝嵐裳道:「所以蘇饒很特別,只有他不能受苦,不能遭報應,別人就可以?」
蘇曉攥緊雙拳:「我兄長年紀小不懂事,他是真心悔改了,他真的真的知錯了。」
「走吧君流,該去太微殿了。」
「謝清荷你別走!」蘇曉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雙拳攥得死緊,目眥盡裂,「你,你給我個痛快話吧。你究竟是不能治,還是根本就……不想治。」
謝嵐裳在蘇曉刀光一般的眼底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在你看來,醫者見死不救是不是罪大惡極?比造成你兄長悲劇的元兇更加可恨?」
「難道不是嗎?」蘇曉咬牙切齒道,「你明明有能力救,你卻不救,你和那些劊子手有什麼區別?你就是幫凶!」
「你放肆!」青黛實在聽不下去了,要不是站位太遠,他怕是早控制不住自己一個耳光扇過去了。
蘇曉理都不理,淚流滿面的宣洩著失望:「不該是這樣的謝嵐裳,你不是這樣的人,這不是我認識的你啊!你光風霽月宅心仁厚,你濟弱扶傾,高風亮節,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你不該這樣的,你不該向著那些腌臢嗜血的陰魂厲鬼,來對付我們人類啊!」
蘇曉嘶聲力竭,泣不成聲。
「幫著腌臢嗜血的陰魂厲鬼……」謝嵐裳反覆咀嚼這句話,說著說著,莫名其妙的笑了。
隨行的夜郁和辛夷都不理解,蘇曉更是不明白,而謝嵐裳一時笑的厲害,有些收不住,回眸望去陸續趕來太微仙宗的修士們,形形色色,琳琅滿目,表面上道友長兄弟短的,誰知道心裡都藏著什麼打算。
有的阿諛奉承,有的針鋒相對,有的陰陽怪氣,有的指桑罵槐。
「走吧。」謝嵐裳笑夠了,帶領夜郁等人前往太微殿。
蘇曉滿臉淚痕,魂不守舍的回到住處,迎面撞上一個人,他抬頭看,是秦慕。
蘇曉的視線冷銳起來:「你來看我笑話?」
「你是我親師兄,我笑話誰也不會笑話你的。」秦慕深深看著他,蘇曉卻冷哼一聲,避開他走了。
秦慕急忙追上去:「我是可憐你,也心疼你。」
這句話讓蘇曉停住了腳步,情不自禁的去留神秦慕的樣子。
秦慕知道自己這話說到蘇曉心坎兒里了。
蘇曉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在蘇家被寄予厚望,從小就被捧在所有長輩的手心裡精心呵護著,他就像個該被寵愛的小皇子那樣,是個養在溫室里的嬌貴鮮花。
他習慣了這樣,也喜歡大家都寵他、心疼他的這種感覺。
秦慕柔聲道:「你受謝嵐裳欺騙,太讓我心疼了。」
「欺騙……」蘇曉細細品嘗這句話,心神撼動,「不用你管!」
他喊了一嗓子,轉身就要走,被秦慕一把擒住手腕:「師兄!你還要執迷不悟嗎,那謝嵐裳不值得你如此維護!」
「閉嘴,閉嘴,我不要聽!」蘇曉拚命掙扎,秦慕非但不撒手,反而更用力的鉗住他雙腕,逼迫蘇曉直視自己,「你這樣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蘇曉眼圈通紅,浸在裡面的淚水半落不落:「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是我認識的謝清荷……」
秦慕厲喝:「那是你從一開始就認錯他了!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心如蛇蠍,睚眥必報,口蜜腹劍,兩面三刀,他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聽我不聽!」蘇曉用力掙脫死命的搖頭,瘋了一般的嘶吼道,「我不許你說他的壞話,不許你說!」
「曉曉!」秦慕不顧蘇曉亂打亂捶,將他整個抱進懷裡安慰道,「哭出來吧,哭出來之後就不要再被他矇騙了好嗎?」
蘇曉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不是這樣的……」
「你喜歡他,敬佩他,將他視作你的光,可他是怎麼回報你的?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的本分,他卻要你和你爹親自去求他,他才肯屈尊降貴的救治賈青。再看現在,你對他多維護,將他的美名傳遍天下九州,可他又是怎麼對待你的?蓬萊洲殺你長姐,明明有能力治癒你長兄的痴傻之症,他卻袖手旁觀,他對得起你嗎?」
蘇曉渾身發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秦慕無比心疼的將他抱得更緊更緊。
是啊,自己如此付出,可謝嵐裳卻視而不見。
視而不見也就算了,何苦恩將仇報呢?
明明有能力去幫助自己,他卻隔岸觀火,反唇相譏,跟毀掉蘇家的惡鬼一個鼻孔出氣。
蘇饒是壞,是罪有應得,但蘇饒沒有招惹謝嵐裳啊,謝嵐裳為什麼不幫他?
都說醫者父母心,他不是刑部尚書,沒有資格去斷定一個人的善於惡,該死還是該活。
他應當一視同仁,盡自己所能救苦救難,而不是公報私仇!
他沒有資格做一個醫者。
他不配做醫修!
蘇曉攥緊雙拳。
秦慕柔聲安慰:「你醒悟了就好,不要再被他欺騙了就好。」
「怪只怪我沒有早點聽你的話。」蘇曉又流出兩行眼淚,楚楚動人惹人憐。
「現在也不晚。」秦慕溫柔的為他擦掉眼淚,「謝嵐裳來太微仙宗聽學要一個月的時間,整整一個月朝夕相處,你還怕逮不到機會收拾他嗎?」
蘇曉眨巴眨巴濕漉漉的眼睛,恍然大悟。
是啊!
他不由自主的下定決心。
是謝嵐裳先辜負了自己,就莫怪自己與之作對了。
-
作者有話說:
蘇曉:我,蘇黎明,脫粉回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