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嵇雪眠還沒等說什麼,就看見暮色蒼茫之中,段棲遲的臉火速黑了下來。
眼瞅著隱約的怒氣漫上他的眉頭,他修長的五指扶了扶額角,表情非常不耐煩,「他們打就讓他們打,別來煩首輔大人,氣病了大人,皇上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小廝嚇得要死,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攝政王陛下,要出人命了!您……您就去看看吧!皇上保不齊就是為了見首輔大人一面才來的……」
嵇雪眠想止住段棲遲的話頭,默不作聲地用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攝政王。」
手心痒痒的,段棲遲緩緩抬眸,眼珠如墨,沉沉銜住了他,「嵇首輔想怎麼樣?」
夜色里,嵇雪眠微微揚起笑意,似乎是安撫著他,「皇上向來如此,得罪了洛國公就不好了。到時候洛國公把這罪名落在臣頭上,那可是跳進哪裡都洗不清了。」
段棲遲嗓音喑啞,用小廝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宣沃怎麼這麼煩人?」
嵇雪眠不由得想笑,憋住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大逆不道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聽我的,去看看。」
段棲遲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趁著小太監不敢抬頭的空隙,他親了親嵇雪眠的手腕,「那好吧,給他個面子,別被洛國公家的長姑娘打死了。」
嵇雪眠無奈的搖了搖頭,段棲遲這嘴比死鴨子都硬。
段棲遲自己卻回過頭,深不可測的點了小廝一句:「你怎麼知道皇上是為了首輔大人而來?他自己說的?」
小廝不敢不說,把腦袋直往地上磕,「是皇后說的……她說的話,奴才不敢學,首輔大人,攝政王,還是去看看吧!」
嵇雪眠率先起身,段棲遲便故意似的,拉著他的指尖,不肯放,虛虛牽著,也不說話,就抬頭看著他,可憐巴巴的。
「本王的話還沒同你說完呢。」段棲遲不甘心地看著他的眼眸,似乎很渴望,「晚上沒事的話,我可以接著和你說嗎?」
嵇雪眠最受不了有人這麼看自己,不由得心軟了幾分,點了點頭,「那你先鬆手。」
段棲遲便聽話地鬆了手,起身,在一片黑暗裡,扶著嵇雪眠走出院子門,好像生怕他磕了碰了一樣小心。
嵇雪眠不習慣他這樣,低聲問他:「不至於這麼嬌貴。」
段棲遲才不管他願不願意,甚至不在乎有沒有學生會看見,自顧自攬著他的腰,扶著他的手臂,「你覺得自己不嬌貴,我倒覺得你簡直是又嬌又貴,難養的很。」
嵇雪眠眼疾手快地彈了他手背一下,嘣地一聲,聽起來就很悶痛,「你又把我當什麼了?」
段棲遲嘶了一聲,還真是很認真地尋思了一下,「當件易碎的寶貝,貌似很恰當。」
小廝遠遠跟在後面,只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距離忽遠忽近,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些什麼,他也不敢抬頭,直到回了國子監的正殿里。
還沒等進門,一個茶具就朝著嵇雪眠飛了過來,嵇雪眠想也不想,一眨眼的功夫就抓住了茶具,扭手擱在了門廊上。
是皇后扔出來的,她大吃一驚,卻在看見嵇雪眠的一瞬間,臉色更難看了,憤怒、驚恐、理所當然,這些複雜的情緒浮現在她的臉上,霎是好看精彩。
「雪……雪公子?」她試探著說道,「你不是在冷宮裡嗎?怎麼出來了?」
「阿蘭,他是朕的老師,不是雪公子。」宣沃快步走過來,把皇后阿蘭拉到自己身邊,「不要胡鬧了,隨朕回去。」
「皇上,臣妾不是胡鬧的人,有些事情,皇上還是說清楚的好。」阿蘭冷著一張臉,頭上的步搖紋絲不動,她道:「雪公子到底您的什麼人?」
「朕已經和你說過了,他是朕的……」宣沃很不想說,「反正你不應該鬧到國子監來,讓老師看笑話。」
段棲遲拊掌,語氣輕快:「說得對,皇上這句話說的很識大體,皇后,就隨皇上回宮吧,在帝師這裡,你是什麼結論也得不到的。」
阿蘭只是橫著一雙眼睛,很是委屈:「本來臣妾也不想追究,怎知,今天才入了宮,就聽說了冷宮裡有一位得寵的嬪妃,臣妾一看是個男子不說,現在看來,居然還和帝師長的這般相似,臣妾如何能不多想?」
嵇雪眠並不想動氣,他現在氣虛,心情很是平和,順帶著也緩和了語氣,自己在藤椅上坐下,示意阿蘭:「皇后,請坐。」
阿蘭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施施然坐下來。
嵇雪眠瞧著眼前這十五六歲的姑娘,便知道她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個大家閨秀,自然對宮廷里這些說不出口的事沒什麼預料,便勸慰她道:「皇後進宮才第一天,就知道了皇帝的瑣事,這反倒是好事情。」
阿蘭不解地抬起頭,「首輔大人為什麼這樣說?」
嵇雪眠也是難得好脾氣示人,對待皇后,也想多說幾句:「夫妻之間,本應毫無嫌隙,越多了解一些,情分就越深一些。皇帝可能一時半會不願意和你解釋,這一點我會告誡他,雖然皇宮裡的規矩多,怎麼也不會委屈了你。」
寥寥幾語,惹得宣沃的眼神直勾勾地看過來,「老師,那您就要委屈朕嗎?」
嵇雪眠還沒說話,段棲遲先不悅了,「皇上多大的人了,有什麼可委屈的,還要告訴老師給你解答?」
本來他沒說話,阿蘭還沒敢看他,這一說話,阿蘭的眼睛更不敢看他。
宣沃便道:「老師待朕如兄如父,普天之下,再沒有能像老師一樣全心全意護著朕的了,所以朕有問題自然要去問老師,這有什麼錯?」
段棲遲氣不打一出來,冷呵了一聲,「好,那你要不要問問你老師,你今天偷著去見雪公子,到底算不算錯了?」
嵇雪眠嘆了一口氣,「宣沃,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宣沃千言萬語說不出來,自己把臉都憋紅了,「今天選妃,老師沒來,朕找不到老師,就去找雪公子,這樣說老師聽得懂嗎?」
阿蘭整個人都呆住了,染著寇丹的手指直發抖,「皇上,您什麼意思?」
宣沃蠕動著嘴唇想說話,嵇雪眠的氣一下子就涌了上來,病氣翻滾在他胸膛,他自顧自地憋著,終究還是咳了幾聲。
衣裳不出意料地又濺上了幾滴血。
段棲遲眼前一黑,快步走過去,扶起搖搖欲墜的嵇雪眠,神色惱怒,「這都要好了,怎麼又生了氣?」
嵇雪眠卻有話要說,堪堪握著他的肩膀做支撐,當著目瞪口呆的阿蘭和陰晴不定的宣沃的面,語氣森寒,像是孤刀,泛著凜冽的寒意,「宣沃,取我的戒尺來。」
宣沃自是知道戒尺被嵇雪眠放在哪,那柄獨一無二的玉雕戒尺是歷朝歷代傳承下來的,可打天子膚,猶如尚方寶劍,嵇雪眠就是拿著這柄戒尺,一手板一手板把他打上了皇位,這麼多年硬是沒出過一點紕漏。
宣沃不得不去拿,他正想動身,阿蘭卻有點看不過去了,「帝師,臣妾覺得,還是算了吧?皇上他也許有苦衷,今天是臣妾魯莽了些,不該因為一句話就來帝師這裡討個說法,畢竟太后她不願管,臣妾實在是找不到人了。」
嵇雪眠知道,阿蘭作為皇後有她自己的考量,他嵇雪眠可以不管不顧打宣沃,宣沃不會恨他,但是如果是因為阿蘭而起,那她這個皇后以後不會特別好當。
嵇雪眠便猶豫了,不打,宣沃得不到教訓,下次又會放肆。
打了,阿蘭難做,保不齊嵇雪眠看不見的時候要遭罪。
真正是左右為難。
不過,嵇雪眠並不是猶豫不決的人。
「宣沃,去拿。」
他鐵了心要教訓宣沃,至於阿蘭,只要宣沃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天,他就不能對阿蘭怎麼樣。
畢竟,洛國公不僅是功臣,與他私交甚好,論起輩分來,阿蘭也該管他叫一聲叔叔。
宣沃取了尺,嵇雪眠接過來,冷厲著聲音道:「手。」
宣沃倔強著一張臉,「老師,您別生氣了。」
嵇雪眠不留情面,「啪」地一聲打下去,頓時,宣沃的手心就出現一條紅色的痕迹,幾個手板打下去,眼瞧著腫了起來。
也不嚴重,一會兒也就好了,嵇雪眠打了他這麼多年手板,手下有分寸,還不算疼,還特別響,主要是看起來嚇人,其實好得快。
但是不給他個教訓是萬萬不能,到時候叫人看到了說是欺負新皇后,這罪名,誰能擔得起?
阿蘭瞧著都害怕,乾脆閉上眼睛。
段棲遲卻根本不在乎宣沃有多疼,只是瞧著嵇雪眠,看他別更加生氣。
看他打的差不多了,段棲遲默不作聲把戒尺拿到一邊去,「別打了,手疼。」
嵇雪眠不解,段棲遲應該知道,這手板不疼。
段棲遲卻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嵇雪眠的手,好脾氣地給他的手揣在袖子里,揉了揉他發紅的手心。
宣沃閉著眼睛挨了好幾個手板,看嵇雪眠不打他了,睜開眼。
卻因為看見了段棲遲的動作,一不小心碰碎了茶壺,茶壺碎瓷片摔了滿地。
段棲遲再也忍不住了,火冒三丈。
他按了下嵇雪眠的手,兀自起身,「來人,把雪公子找來,本王有事要親自問他。」
雪公子來了之後,顯然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被段棲遲嚇的不敢吱聲,「攝政王陛下,您……」
段棲遲戾氣滿身,「別叫本王,本王不想聽。」
對著阿蘭,他還能緩和一點,「皇后,你分清楚了,這是雪公子,這是帝師大人,以後若是再分不清瞎胡鬧,別怪本王不給面子。」
可是再去看雪公子,段棲遲脾氣就不算好了,「雪公子,為了不讓皇后誤會,本王不得不代替太后管束你,冷宮不能讓你消停的話,」段棲遲似乎想發狠,只是餘光瞥了一眼嵇雪眠。
嵇雪眠雖然沒力氣說話,眼神卻分明提示段棲遲,不可以胡來。
段棲遲不由得閉了閉眼,忍了一口氣,「不如發配行宮,你一日不改你那毛病,雪公子一日不能回宮,這事就這麼定了。」
宣沃整個人都呆住了,剛想說什麼,又被段棲遲搶了過去:「宣沃,帝師身子不適,從現在開始,你有事找他的話,就先來問過本王,本王說可以,你才能去問。本王說不行,你就不許去。」
嵇雪眠這次沒有為宣沃求情,他都已經自顧不暇了,宣沃也該受到些懲罰了。
這些日子他惦記著剛回京城,不好過於嚴厲,如今一看,不嚴厲他不長記性。
這樣也好。
阿蘭拉著宣沃,「皇上,要不我們先回宮吧,臣妾備好了點心,回去吃些?」
宣沃挨了打,也只好點點頭。
見他們走遠了,嵇雪眠這才真的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段棲遲忙抬起他,喊人:「去叫李御醫。」
嵇雪眠困意綿綿,也說不上來哪裡疼。
他只好勉強笑了笑,撫摸著段棲遲的頭髮,輕輕說道:「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可能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