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淡時出雄傑 第十章
「砰」的一聲。
在這安靜的屋內,顯得愈發刺耳。安旅瞪著桌上那些被摔得一團亂的瓶瓶罐罐,身子抑制不住的一震,有絲膽怯的偷睨了肉肉一眼,瞥見那鐵青的臉色后,她又立刻低下頭,噤若寒蟬。
「手過來。」懶得理會那些剛被自己打碎的藥罐,肉肉用力的坐了下來,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不夾雜絲毫的情緒。
「雲龍……」身子微往前傾了下,見肉肉的表情好看了些,安旅才敢喚她:「那個……我的傷不嚴重,上次你們去見太子的時候,珏塵交待我去抓藥。是那時候和盈夜郡主衝撞上的,當時我不曉得她是郡主,所以才……」
聞言后,肉肉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反而比先前更俐落了。沉默了片刻,她才開口:「我生氣不是因為你的傷,而是因為他。」
「啊!」這下換安旅臉色難看了,到底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在肉肉心中的分量,這傢伙簡直是沒心沒肺的,她早該知道的,除了念修和老爹,壓根沒幾個人能常駐肉肉的心。
其實,肉肉養傷的這幾天,念修幾乎都和那個郡主粘一塊,安旅掙扎了很久,還是沒有告訴肉肉。就猜想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得鬧的人人不得安寧。安旅是了解肉肉的,她是個不會隱藏自己的人。
「雲龍,其實你若是恢復女兒身,也不輸盈夜郡主啊。我們又不在臨陽,老爹也不在身邊,不如你別再扮男裝了……」
「不要,我習慣這樣了。如果要我像個女人,走路扭扭捏捏,說話輕聲細語,我會瘋的。」沒有猶豫,肉肉立刻打斷了安旅的建議,用姿色去虜獲一個男人的心,這種手法太下等了,何況……肉肉低下頭審視著自己,怎麼看都沒有那驚為天人的容顏。
有時候她寧願自己真的是個男人,可以像念修他們一樣,背個包袱壯志雄心,就能闖天下去了。雖然好逸惡勞慣了,但是就這樣一輩子,肉肉也是不甘的。
肉肉倒也不是真排斥自己的女兒身,只是排斥女人該有的生活。相夫教子,日日在同一個地方坐看夕陽,年復一年,想來就覺得可怕。
「可你不能這麼一輩子呀。」安旅扁了扁嘴,覺得有些替肉肉心酸,她記得每回她縫了新衣裳,買了新胭脂時,肉肉的眼神總是透著羨慕的。
這不經意的抱怨,倒讓肉肉當真尋思起來了,她驀地眨了兩下,說道:「也是啊,我又不能真娶了你,也不能讓你這麼沒名沒份的跟我一輩子。可是你這樣天天跟我粘一塊,沒有好人家要你了。實在不行……要不你嫁給我老爹,當我娘吧……」
「時雲龍,你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什麼,怎麼盡尋思些荒唐的事!」
「我這是在為你著想……」肉肉暗自咕噥著,覺得傷自尊了,她那麼好心人家偏偏不領情。她是知道安旅喜歡珏塵,但是珏塵不要安旅呀,臨陽縣的其他人又都認定了安旅是她的人,誰會要個殘花敗柳,總不能讓人家姑娘家因為自己荒廢了一輩子。
「誰讓你為我操心了,盡出餿主意,難怪余大哥見了你就說荒唐。反正我沒爹沒娘了,也沒什麼父母之命了。我往後若是要嫁的男人,定是不會拘泥禮教的,他呀……就算不是頂天立地;也得是個特立獨行的,還有他一定得信我,信我是個不會隨便的好姑娘,否則瞧不見我的好,又怎麼知道疼惜我……」
「思春。」肉肉笑罵了句,也確實覺得自己這主意實在是荒謬。若是念修聽見了,一定會惡狠狠的賞她一記白眼,然後認定她蠢得沒藥救了。
想到念修,肉肉抑制不住的傻笑了聲。這笑聲來的太突然,起初讓安旅心裡覺得毛嗖嗖的,緊跟著便不服輸的反問了回去:「說我思春,你這才是思春,一定是想到念修了。那你說,你往後想嫁什麼樣的人!」
問這話時,安旅心裡是有答案的,肉肉的性子鐵定會大言不慚的直接說出念修的名字。
可到底肉肉不是尋常女子,她的心思不是正常人能揣測到的,她擠眉弄眼了半天,說道:「嫁誰還不都是嫁,運氣好,要是我能嫁到個好男人,那就做對尋常夫妻,我耕田,他織布。如果運氣不好,他不懂得善待我,我一定把那個男人打得不成人形,連他爹娘都認不得。到時候讓阿盅,念修他們一塊幫我打,留他一口氣,再活埋了。等到心裡再有氣的時候,挖出來,繼續打,反正我也喜歡吃肉糰子,以後落魄了買不起肉糰子了,就再挖出來,切些肉下來……」
「時雲龍!別說了。」安旅只覺得一陣反胃,早知道不該問的,肉肉從來就沒個正經的。
緊隨著安旅的叫嚷,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嚇得倆人趕緊轉過頭,就瞧見珏塵帶著笑,倚在門框邊。這是個肉肉怎麼也看不透的男人,他總是那麼突然的冒出來,從來不懂得敲門,肉肉咬著唇,暗自期望剛才的那些話可千萬別讓他聽見。
「安旅,蜀王要見你。」沉默了一會,珏塵若無其事的踏進了屋內,皺眉看著滿地狼藉,為那些打碎了的藥罐心疼,責怪的眼神朝肉肉瞪了去。見她一臉緊張,死攥住安旅,不免又覺得有時候肉肉還是有幾分可愛的:「郡主和念修出去了,讓她去吧,有晉王在不會有事。」
「嗯。」應了聲,安旅笑看了肉肉一眼,示意她放心,便離開了。
安旅走後,屋子裡就靜了,珏塵沒有說話,只徑自打理著藥罐,一一放回了架子上。等他忙完后,肉肉正覺得有些氣悶,獨自支著頭,嘴嘟得很高,發著呆。這悶悶不樂的樣子,讓珏塵覺得很不自然,印象中的她應該隨時都是活力四射,吵得讓人忍受不了的才是。
「去換身衣裳,陪我出去辦事。瞧你天天閑得發慌,身子都肥了一大圈了,在這麼下去可以和胡大叔媲美了。」
肉肉沒好氣的瞪了他眼,心裡也明白他的用意,是想帶她出去解解悶的。說不上為什麼,興許是因為近來一直都是珏塵在照料她的傷,彷彿不管忙到多晚,他都會記得來看她。總之,自從瓮城回來之後,肉肉覺得討厭鬼也不那麼討人厭了。
想到這,她也懶得再和他惡言相向,笑開了:「那你先去牽馬車,我這就去換衣裳,等我哦。」
珏塵點了下頭,看肉肉蹦跳著奔離的身影,莫名的覺得心情舒暢了幾分。慢慢的熟悉了之後,他便也漸漸習慣……或者該說喜歡上了肉肉的個性,她就像個孩子,頑劣的讓人哭笑不得。久而久之,珏塵就把肉肉當作了弟弟看,就跟真的親人似的,看她不開心,他也會覺得不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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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去哪裡!」坐上馬車后,肉肉就只顧著賞沿路的街景,記憶深處一些曾經深埋了的東西,略微的蘇醒了些,這久違的熟悉感讓她心情好了不少。直到賞膩了,她才想起要對目的地好奇一下。
「去替晉王辦些事。據說殷後身子不適,找了不少太醫都束手無策,所以晉王希望我能去瞧瞧,看能不能救。」珏塵正閉著眼小寐,說的避重就輕。
「那你有把握嗎!」肉肉反倒替他捏了汗,那可是當今的皇后,這事壓根是吃力不討好。若是治好了,說不準就從此飛黃騰達了;可若是治不好,那可是要被砍頭的!她不認為珏塵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接下這差事,定是還有其他原因,只是不願對她說罷了。
「沒有。」這回,珏塵倒是挺坦白,「據滇王爺的說法,殷后這病非同尋常,是中了毒,且是長年累月積下的毒,上個月才突然覺得身子不適,一些御醫都只說是染了風寒,直到後來殷后的病情越發嚴重。就把六位異姓王都招了回來,也會聚了各地名醫,才總算查出些端倪。那麼多人會診都沒法子,就算是我義父在,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肉肉覺得不太尋常,珏塵說起義父時的口吻,帶著落寞的無奈,這種感覺像極兒時遇見的他。那種不想走,卻又不得不走的情愫。
沉思了會,肉肉才難得正經,擰起了眉:「如果是這樣,那……晉王不會是希望我們做些什麼,幫忙推翻太子吧!」
她想起了剛才正廳里,晉王的那句「由不得你了。」雖說這個假設大膽了些,但是也是最有可能的,畢竟這事風險頗大,如果失敗了犧牲了他們幾個也無足輕重,就算真讓他們歪打正著了,也不需要給他們多大的賞賜。
「怎麼這麼說!」珏塵坐正了身子,挑眉看向她,提起了些興緻。
「不是說士兵都想做將軍,太子都想做皇上嗎!即便皇上有了什麼事,還有殷后在,要輪到太子登基,恐怕沒那麼容易。何況,滇王即是殷后的兒子,又在百姓中頗受愛戴,是個威脅。唯一最好的法子,那就是在殷后還沒動靜前……除了她。這毒,是太子下的吧!晉王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毒害自己姐姐的人。」肉肉懶懶的靠在車壁上,眼神斜睨著窗外,說得很淡漠。
珏塵輕笑了聲,總算在肉肉身上發現了些可取之處。回神后,他胡亂的踹了她一腳,挑釁的說道:「喂,那你敢不敢做。想不想回臨陽,賭一場,如果贏了我們就一塊回臨陽。」
聞言后,肉肉賞了他一道白眼,不屑的嗤哼出聲:「我告訴你,這世上只有我時雲龍懶得做的事,還沒有我不敢做的。」
橫豎就是一條命,就算死了,也不過死那麼一回,有什麼好怕的。肉肉是自私的,如果有的選擇,她倒寧願比老爹走得早,起碼可以不用體會失去至親的痛苦。
這話換來了珏塵肆無忌憚的大笑聲,對肉肉,他是當真不知道怎麼評價了。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了侍衛的通稟聲:「凌公子,時公子,易靜行宮到了,皇後娘娘已經派吳總管出來接應了。」
「好。」珏塵應了聲,示意肉肉下車前,匆忙交待了句:「一會只管聽,什麼都不準問。」
直到看到她點頭后,他才給了她一笑,帶著她一塊下車,跟著吳總管朝行宮裡走了去。
肉肉一路都沒再說話,安靜的異常,只低著頭緊攥著珏塵的衣角,只管往前走。說不上原因,總覺得這地方讓她覺得有些窒息,一股莫名的不安感侵襲而來。偷瞧了眼四周路過的宮女和太監,他們臉上幾乎沒有任何錶情,刻板的,匆忙的。
等到了皇后的露闋宮時,戒衛更森嚴了。層層稟報,花了好些時辰,總管公公才領著他們跨進去。偌大的宮殿卻空礦的很,就連那些擺設看起來都算不上上乘。環顧了圈,最後肉肉的視線定在了中堂的畫上,就連珏塵也盯著那副畫看了許久。
輕聲的呢喃了句:「是默靜婆婆……」
「啊!」肉肉有些困惑,剛想發問,裡頭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聲聲聽起來都撕心裂肺,像是隨時都會回不過氣,讓人心都跟著揪了起來。他們這才朝裡頭看了眼,總管公公扭腰走了出來,食指指向珏塵,細聲開口:「你,跟我進去。」
「我需要他幫忙,一個人不行。」珏塵看了眼肉肉,口氣很堅定。倒也不是非帶著肉肉不可,甚至有些事他寧願她不知道的好。但是肉肉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怕留下她一個人,橫生了什麼事端。
公公遲疑了片刻,眼神在中堂和裡屋間徘徊著,那陣咳嗽聲又傳了來。他才勉強點了下頭,領著他們往裡頭走了去,他看肉肉的眼光很是厭惡。這才讓肉肉審視起自己,禁不住連自己也厭惡開了。
瞧珏塵那打扮,怎麼看都倜儻俊逸,可自己呢……這身黑色的袍子還是過年時,安旅替她縫的,現在都洗得泛白了,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去的油污,早知道要來見皇后,她該去找身得體些的衣裳。
看肉肉那一臉懊惱,珏塵淺笑開了,曲起手指敲了下她的腦袋,撫慰了句:「別瞧了,你這樣挺好,這才像替我打雜的。」
「是是是,那你記得既然不給我這打雜的工錢,一會可要請我吃飯,我快餓死了。」以往聽他說了這話,肉肉定是會頂上幾句,可最近,連她自己都覺得,珏塵總能在她失落的時候讓她快樂,害怕的時候讓她安心。
就像現在,這種感覺是久違了的。似乎自從老爹病倒后,肉肉就習慣自己扛下所有事,倒也忘了可以找個大哥依靠分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