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淡時出雄傑 第六章
夜幕下的山林顯得格外詭譎,偶爾會傳來幾聲狼嗥,讓人不禁膽顫。山腰上的洞中透出點點火光,風不算大,可是貫入山洞中后呼嘯得宛如鬼嚎。
珏塵岔開雙腿跨坐在地上,手擱在膝蓋上晃悠著,有意無意的會用手中的枯枝撥弄下火堆,生怕它滅了。在這樣的山林中,火光是抵禦野獸最好的法子,即便躲來山洞也不怎麼安全,鬆懈不得。
一旁的念修睡得正香,略微的側了個身,細弱的聲音還是讓大夥猛地的睜開眼,打草驚蛇的惕視著四周。環顧了一圈,見沒什麼動靜,那些鄉民才又靠向了洞壁。
他們才離開臨陽一天,今晚不過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可個個都累得像跋山涉水了好久。珏塵看了眼鄉民們,心裡頭清楚累得不是身子,而是心。這一整天大夥都死氣沉沉的,就連向來鬧騰的念修,也安靜了不少。從臨陽到薊都,想來,不過是條黃泉路。
突地,珏塵站起了身子,扔開了手中的枯枝。並未理會大夥詫異的目光,自顧自的翻出了些木棍,從包袱里拿出不少東西,擺弄了起來。一會就滿意的微笑了下,在那些弄妥的木棍上淋上了松油,一一扔給鄉民。
「跟我走。」他只說了這三個字,轉了下木棍,湊近火堆點亮了后,便往洞口走去了。
鄉民們面面相覷,這個夜註定不眠,除了念修也當真是沒人能睡得著。躊躇了會,有個壯漢也學著珏塵如法炮製的將剛拿到的簡易火把點亮了,跟著走去了山洞。大夥也就陸陸續續的都跟著做了。
「凌公子,你這是!」
出了山洞后,珏塵還是一臉嚴峻,微弱火光的印照下,那張臉肅穆的有些可怕。他始終都沒說話,只是領著鄉民們饒進了林子深處。鄉民們也一直憋著,暗自在心裡犯著嘀咕,到最後終於有人忍不住問了。
「都逃吧,不管去哪,一個月內別回臨陽了。」說著,珏塵揮了下火把,借著風力讓火光又亮了些。
聞言后,鄉民們皆一愣,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也就有人下意識的問開了:「那余縣令呢!我們要是逃了,朝廷怪罪下來他就完了。」
「你們沒能力去擔心他。」珏塵皺了皺眉,不喜歡這樣婆婆媽媽的處事方式,良久見他們一個個都沒動靜,只好耐下性子:「放心吧,有我在,我不會讓念修有事的。」
「這……」大夥還在猶豫,人人都想活命,可本性純樸的他們也不想因為自私害了別人。
「吵死了。天快亮了,還不快走。」珏塵微轉了下頭,低吼了聲,餘光出的銳利讓人心頭一揪。
「謝謝凌公子。」隨著那一聲謝,剛才最先跟隨珏塵出來的壯漢,猛地跪了下來。臉色崩得很緊,重重的給珏塵磕了個頭,心裡念著臨陽的妻兒,酸得難受。有一人領了頭,大夥也紛紛跪下了,救命之恩,算來又豈是這樣一拜就能了卻的,不過也就圖個心裡好受些。
珏塵沒有理會他們,眼神始終沒有落在那些人身上,臉上的神采倒是放柔了幾分。片刻后,就徑自離開了,以極快的速度隱沒在了來時的路上,藏青色的背影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鄉民們都愣著,看著那點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光,誰也不知道不回臨陽能去哪,可至少能活命了。
這麼做的後果,珏塵是可以想象的,也未曾忘了義父的養育之恩還沒報。可他深信,義父是希望他能這麼做的,儘管他從來沒有開口指點過珏塵什麼,但是以他的仁心,又怎麼會願意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義子,親手送鄉民們上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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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珏塵!」
黑暗中,飄來一記喊聲,聲音倒也不大,卻鏗鏘有力。緊隨著,珏塵聽見自己身後傳來地上枯枝的噼啪聲,他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些,很不滿的轉過頭,話也隨之溢出唇間:「你為什麼會在這!」
「私放鄉民,違抗太子旨意,罪當斬。哈,你完了。」
這幸災樂禍的熟悉嗓音,讓凌珏塵更顯不耐了,他就知道再好的脾性,在時肉肉面前都會土崩瓦解。他咬著牙,下顎都跟著微微顫抖,「不關你的事!」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又關你什麼事!」肉肉挑眉反問,甩了甩手中的粗木棍子,棍子的頂端套著一個包袱,那包袱看起來實在有些散亂。
豐潤的唇挑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教凌珏塵看了只覺得尤為刺眼,他輕嗤了聲。懶得跟她爭論,正打算轉身離開。身後又傳來了肉肉的聲音,這次口吻軟化了很多,「討厭鬼,我受傷了。」
「該死的,你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聞言后,凌珏塵很想一走了之,他實在想不通,她受傷了關他什麼事。但是行動再一次背叛了他的理智,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把火把往前移動了些,這才瞧見肉肉肩胛處的衣裳已經被抓爛,殷紅的血滲出,在這夜色下看起來分外詭異。
「我想去薊都瞧瞧,念修不在,臨陽死寂得就像個偌大的棺材。夜深了,天涼了,我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所以就逃出來找你們了……」
「真煩,回家去。」凌珏塵無奈的翻了翻白眼,他從來不知道時肉肉也有這麼任性的一面。扔完這句話后,他便不想再多話,又想離開了。
「討厭鬼!」可惜肉肉還是沒能讓他如願,「我知道你和念修想做大事,但是英雄不是人人都能當的,縱然你有滿腹韜略,也不過只是一介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無法靠你自己這一雙手,就反覆了天下這盤旗,不要自詡了不起!」
「你到底想說什麼!」
凌珏塵的口氣很不耐,不想跟她拐彎抹角,肉肉吐了口氣,身上的傷讓她疼得變了臉色。不想喊出聲,只好一直憋著氣,找了個空隙才舒緩開,又繼續說開了,「不要打算一個人去薊都,扛下這些罪,念修不會感謝你的,你也扛不起。是兄弟就應該患難與共,帶上我一塊去。」
「帶上念修可以,但是帶上你的話,我絲毫想不出對我有任何幫助。」
肉肉埋怨的死瞪著前方的那道背影,輕聲嘀咕咒罵了他幾句,才嚷嚷開:「是!我粗俗,目不識丁,胸無點墨,我幫不上你,也懶得幫你。那就當我求你,帶我上路吧,我要去薊都!你要是不肯,我就死賴著。」
「大男人不要隨便開口求人。」珏塵輕斥了她一句,口氣倒是軟化了不少。肉肉說話的時候,有微弱到幾乎不易察覺的抽氣聲,聽得出來是強忍著痛,讓珏塵動了幾分惻隱之心,轉身沖她招了招手:「過來,給我看你的傷。」
聽聞這話后,肉肉先前嘟著的嘴立刻恢復了正常,笑嘻嘻的朝珏塵走去。這表情轉變的太快,讓珏塵有些哭笑不得,為了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只好看似波瀾不驚的將她拖到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仔細的審視起了她的傷。
「怎麼每次都能搞那麼嚴重,遇上熊了!」從那些抓痕上,珏塵依稀能判斷出,暗暗替她揪了下心,真虧了她還能活著找到他。
肉肉傻傻的點了下頭,緊跟著,又迅速的猛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黑黑的,小小的,就抓了一下就這麼嚴重了。幸好我機靈,逃得快……喂,你有病啊,我讓你幫忙看傷勢而已,你拉我衣裳做什麼!」
「你才有病!不把衣裳拉開,我怎麼看你的傷,都是男人扭捏個什麼,再吵就扔下你不管了。」珏塵覺得頭有些痛,肉肉的聲音總是那麼中氣十足,每每響起,都震得他心煩氣躁,「那麼熱的天,你穿那麼多衣裳做什麼!」
研究著她的傷勢,珏塵暗自替肉肉慶幸著,這麼看來她遇見的應該是頭還沒長大的熊。剛學會獨自覓食的,反之她腳程再快,也逃脫不了。
「哎呀,別扯了。你胡亂幫我止下血就好,剩下的讓安旅做……」
「安旅也來了!!」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珏塵又控制不住了:「你自己逃出來也就算了,還帶個女人出來做什麼,礙手礙腳的。」
「你瞧不起女人,我們衣裳破了得有人縫吧!衣裳髒了得有人洗吧!衣食起居得有人照料吧!這些安旅都能做。何況又不是我故意要捎上她的,是你的那個笨蛋書生,半夜來找我,動靜又太大,驚擾安旅,甩不掉只能一併帶來的。」肉肉的口氣有絲不悅,不怎麼喜歡珏塵那種蔑視女人的態度。
肉肉嘮叨的敘述過程中,珏塵已經拚命將自己的火氣克制住了,沒有絲毫起伏的嗓音揚了起來:「他們在哪……別亂動,快好了。」
「癢,我怕癢,你動作別那麼輕。」肉肉的肩顫抖得厲害,倒是真沒有先前那麼痛了。向來怕癢,也就控制不住的四處躲避著,見珏塵雙眸迸射出怒火,她又強忍著,鎮定了下來,想借說話分些神:「我們在山洞附近看見你的,見你帶著鄉民們離開,我猜你大概是想私放他們,然後自己扛了罪。又不敢跟安旅和笨書生說,你知道的,那一男一女把你當神似的,要是說了一定要跟來。我就讓他們去洞里陪著念修,自己追來了。說實在話,你剛才真得意,那麼多人沖你下跪……」
「時雲龍,可以閉嘴了!」
隨著凌珏塵的話音,肉肉下意識的瑟縮了下。樹枝上原先棲息著的,那些不知名的鳥兒,也跟著四散了開來,翅膀齊齊撲閃的聲音,造成了不小的聲響。樹林的夜,便也顯得更加陰森了。
當珏塵領著肉肉回到之前的山洞時,遠遠就能聽見念修暴跳如雷的聲音,肉肉隱約覺得情勢不太妙,不想再挨罵,想著就輕拉了下珏塵的衣角:「討厭鬼,不要告訴念修我受傷了,他很煩,一煩我就頭疼。」
「嗯。」考慮了會,珏塵點了下頭,探手伸進隨身的包袱里摸索了半天,扯了條墨黑色的披風出來,遞給肉肉:「把這個披上,能遮住傷口。」
「凌珏塵,你是不是朋友!你打算一個人去薊都是不是!」
肉肉剛接過珏塵的披風,念修的眼神就掃視了過來,緊跟著吼叫聲也傳了過來。她動作變得有些慌忙了,想趁那傢伙的怒氣還聚集在珏塵身上時,先溜進山洞。
可惜有人不甘願就這麼讓她獨自逍遙,身後的珏塵聳了下肩,唇間涼涼的吐出話:「我打算回來的,正好遇見有熊襲擊肉糰子,為了救她耽擱了。」
看著眼前怒目圓瞪的念修,肉肉明顯有感覺到正往山洞走去的珏塵,在用力憋著笑,他是故意的,這個男人註定跟她犯沖。越想越不甘心,她扁了扁嘴,頂著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向念修,咕噥開了:「我不是故意要碰上熊的,也不是帶安旅和笨書生過來胡鬧的。我是覺得沒有你在不怎麼習慣,睡不著,想你了就出去晃了。正好碰上安旅和笨書生,是他們硬拉我追上的!」
「算了,我把珏塵和笨書生帶走,快進去讓安旅好好幫你看看傷。」原本明明準備了好多話,想狠狠的罵她一頓的。可是對上那張無辜的臉后,念修什麼話也罵不出來了,唯有苦嘆一聲,認命了。
肉肉有些無言以對,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又換上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不再搭理念修,自顧自的往裡面走去了。她一直很想能有個機會,好好把念修湊一頓,心想著,好歹她終究是個活生生的大姑娘家,小時候在蝶泉邊身子也被他看光光了,怎麼每次她深情並茂跟他說想他的時候,這傢伙就能那麼自然的接受了呢!起碼也得表現一下尷尬或靦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