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下見聞
天還沒亮,陸吾就翻過南屏山,從另一面下了山。
喝了一晚上的酒,吃了七八個不知名的靈果,他不僅沒有絲毫的倦意,反而神采奕奕,全身說不出的舒爽。
綠萼想要挽留,他卻告訴鳳尾松妖,自己只是外出雲遊,等回來的時候,路經南屏山,必然會去拜訪南秋公。
正是聽了陸吾的解釋,綠萼並沒有強留,她哪裡知道,這個時候,面前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小道士滿腦子都在冒著壞水。
「等到我下次回來的時候,爭取能打得過那頭大鳥和那條蟒蛇……」
「這可是兩個大功德啊,怎麼能輕易放過?」
「滾回去——」遠遠的一聲大喝,驚醒了還在做美夢的陸吾。
他回過神,疑惑的朝前方望去,發現情形似乎有些不對。
通往前方的官道都被官差軍士封鎖,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全身甲胄的兵丁把守住路口,設下路障拒馬,提著刀槍來回巡視。但凡有人經過,不論是誰,遠遠的便揚刀恐嚇。任憑村民哭叫哀告,死活不肯放行。
「行行好,讓我過去吧!」
頭髮花白的老大娘提著籃子,哭得老淚縱橫,「小孫子病得快死了,讓我找大夫來看病吧……」
「上峰有令,誰也不許進城!」軍士瞪著眼睛遠遠喝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帶著疫病?若是沾染了城裡的貴人,教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黝黑枯瘦的樵夫扛著乾柴,朝著官差連連打躬作揖,高聲道:「各位老爺行行好,家裡揭不開鍋了,實在是無米下炊。還望老爺們高抬貴手,好讓我進城換些米糧!」
「滾滾滾!都給老子滾!」一個絡腮鬍子的軍士揚起手中的長刀,叫囂道,「少在這裡哭喪!金鼎城許出不許進,誰敢再啰嗦,老子手裡的刀子可不長眼睛!」
見還有幾人哭叫不休,那軍士頓時發了火,一把搶過同伴的長弓,一支羽箭「奪」的一聲射在距離最近的村婦腳下,揚起一小片塵土。若是那支箭再往前數寸,便會將那個村婦的右腳射個對穿。
那原本還在哭泣的村婦驚得面無人色,騰騰騰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出不得聲。
「他二嬸,走吧!」有村民低聲勸說道,「回去再想想辦法……」
眾村民沒奈何,只得哭哭啼啼、凄凄慘慘的往回走,不時回頭張望,指望官老爺們能大發慈悲,高抬貴手。
陸吾看得大為驚訝,忍不住攔住經過身邊的一個年輕村民,問道:「老兄,這是怎麼回事?」
「封城啦!」
那年輕村民苦笑一聲,搖頭嘆息道,「官老爺只管自己享樂,哪管百姓的死活?可憐這南府上百個村子,只怕都要活活困死……」
陸吾越聽越是迷惑,正要追問,那村民只是擺擺手,不願多說,徑直離開。
他連問了幾人,都只是搖頭不答。
他心中越發好奇,當下默不作聲的跟在眾村民身後,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村民顯然來自不同的村落,在岔路四面八方的散開,走到十幾里,已然只剩下二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扛著乾柴的那位樵夫。
「小兄弟,你跟著我作甚?」
那樵夫神色有些不耐,卻還是壓著性子發問。
「我就想問問……」陸吾剛解釋了幾句,樵夫卻臉色陰沉的朝一個方向一指,「你要不怕死,就自己去看罷!」
「在村口看看就行了,
千萬不要進村!若是被沾染上一星半點,你這條小命可保不住!」
見陸吾稱謝準備離去,樵夫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遠遠的叫了一聲。
陸吾回身謝過,心中卻越來越是迷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村民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似乎連話都不敢多提一句?
沿著樵夫指點的方向,越往前走,便越是荒涼。滿眼望去,儘是看不到邊際的雜草,路邊大片大片的良田都幾近荒蕪,甚至沒有一點生機。
不遠處有一個小村,村頭立著一塊石碑,鐫刻著「清平村」的字樣。
安靜蕭條的村落中,家家關門閉戶,裡面有哭聲隱隱傳出。陸吾連走了七八家,均看到門外有紙燈白幡高懸,顯然是家裡沒了至親。
這村子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死了這麼多人?
路過一間小院,裡面堆滿了棺木,陸吾只是看了一眼,頓覺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
這大約是村裡的義莊,處處都懸挂著白布,雖然氣候已經頗為寒冷,卻也擋不住死魚般的惡臭味和潮濕陰冷的氣息。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義莊周圍還瀰漫著淡淡的冷霧,寒風吹動布幡獵獵而動,更是令人心悸不已。
陸吾不敢再看,咬了咬牙,快步往村頭走去。
忽聽路邊一間木屋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滿臉病容的老人背著包袱蹣跚出門,後面一對青年男女死活拉住不放,哭道:「爹爹,您這一走,便是九死一生,咱們又去何處尋你?」
「不走不行啊!」老人掩著口鼻不住咳嗽,悶聲悶氣的說,「眼看我這病已經發作,趁著這把老骨頭還能走動,若不快些離開,豈不是害了你們?狗兒如今才三歲,我若是連他一起害了,日後怎生去見徐家的列祖列宗?」
他重重一甩手臂,「撕拉」扯下半截衣袖,轉頭就走,更不回頭看上一眼。只留下兒子兒媳抱頭痛哭,屋裡又緊接著響起一個孩童哭聲,聲音極是凄慘。
只見那老人艱難的一步一頓,朝北一路出村,來到一片僻靜無人的小樹林,左右看了看,轉身鑽了進去。
陸吾起了疑心,跟著走進樹林,見那老人尋了一棵歪脖子老樹,一邊咳嗽,一邊掙扎著將繩索掛在樹上,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不防有人進來,那老人嚇得渾身一哆嗦,定睛一看,見是一個陌生的年輕道人,急忙擺手道:「不要過來。小老身染惡疾,你若近身,只恐連累了你!」
惡疾?
陸吾並沒有如避蛇蠍般驚慌躲避,反而無所謂的笑了笑。
那枚黃鼠狼妖送來的靈心草,凰玖已經將它小心翼翼的鑲嵌進一枚白玉中,當成一個護身符,如今正藏在他的胸口。
連《奇物圖鑑》都聲明此物有「安神定魂,可解百邪」的功效,區區瘟病惡疾,又算得了什麼?當下呵呵笑道:「不妨事!我這人天生體格強健,任憑什麼惡疾也近不得我身!」
話雖如此說,但陸吾擔心對方驚懼,走近十餘步,便靠在一棵大樹邊,止步不前。和和氣氣的說:「你生怕將病傳染給家人,所以自行出村,打算死在外面,是也不是?」
那老頭長嘆一聲,點頭道:「我這把老骨頭,原本也是沒有用的。如今又得了這病,若是連累後人,便是先祖也要戳我的脊梁骨。」
陸吾試探著問道:「你可知你染了什麼病?」
不等陸吾問完,那老頭已經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全身不住顫抖,好一會兒才慢慢平復,攤開手心,裡面赫然是一攤殷紅的膿血。
陸吾皺了皺眉頭,邁步上前,想要查看老人的情況。
「後生,你在找死?」
老人驚慌失措,忙不迭向後閃躲。連滾帶爬的奔出十餘步,這才指著陸吾喝罵道,「不當人子!好端端的活人,偏要自尋死路!你若是染了疫病,你父母如何自處?家中妻兒又如何安頓?」
「疫?」
陸吾心不由得一驚,急忙躍身上前,手指按住老人的眉心,只覺觸手處體溫異常升高。再低頭往頸部看去,已是高高腫起,如同藏著一枚小小的鵪鶉蛋。
咳血、高熱、淋巴異常腫大……
「——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