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誰的天下誰的美人
這下任由馮嬤嬤再舌綻蓮花都沒有辦法了。她訕訕退下。那幾個小宮女連忙去喚雲羅起身。
雲羅睜開眼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就在這裡睡吧。」
左右的小宮女沒辦法,抬來了屏風和枕頭被子為她安置好了就退了下去。雲羅出了一回神就又睡著了。
秋夜寒涼,到了夜深,雲羅被冷醒。她擁著被子起身,不禁苦笑。果然是不行啊。從前多冷都能睡著,現在一點點冷竟然就醒了。果然是養得嬌貴了。
既然睡不著索性就推了被子起身。雲羅披了一件外衣就往外走去。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隊細碎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在說著什麼,然後一堆人應著什麼。
雲羅抬眼去看,只見廊下走來一堆人,燈籠影影憧憧。不一會已到了跟前。
剛才還在說著的話的人忽然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雲羅看了看當中被扶著的人,笑了笑:「原來皇上是喝醉了。」
只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就令扶著李天逍的宮人背後冷汗涔涔而出。
皇上醉了,可是他們沒有醉。既然他們沒有醉,瞞著主子做出的事做錯了那就是欺君,罪無可恕。往深點說那是圖謀不軌,那可是誅九族的罪名。
雲羅站在殿門口,不避也不讓,看樣子也不打算避,也不打算讓開道路。那幾個內侍在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簌簌發抖。那穿堂的秋風竟然感覺一陣比一陣緊。
正當他們想要跪下來求饒的時候,雲羅卻淡淡讓開,如天音一樣落下一句話:「把皇上扶進來吧。」
內侍們如蒙大赦,急忙將已經醉了的李天逍扶了進去。令他們驚訝的是在殿中竟然有鋪好的胡床。他們只盼著這件事能揭過,保住性命就好。其餘的也不敢再想。於是匆匆把李天逍放在床上就飛一般的跑了個一乾二淨。
雲羅看著李天逍像是燙手山芋一樣被丟下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她搖了搖頭,上前看了一眼。李天逍已經喝醉,臉色緋紅,金冠都歪斜了。幾縷烏黑的發垂在臉頰,越發襯得他五官犀利,面如雕刻。
她想了想,為他除下金冠。再去拿了帕子去擰了冷水為他擦臉。
擦了幾把,李天逍終於悠悠醒了過來。他睜開眼,先是迷迷濛蒙的隨後看見了雲羅。
雲羅收回了手,問道:「皇上現在感覺如何?」
李天逍轉了轉眼,苦笑:「怎麼的朕會到了這裡?是做夢吧?」
他說完就又閉上了眼。
雲羅也不急,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果然過了一會,他又睜開眼,苦笑:「果然不是夢。是哪個……把朕扶到了這裡來了?」
他說著掙扎就起了身,靠在床邊。
雲羅見他清醒了點,去倒了一杯涼了的茶遞給他,微微一笑:「皇上喝點茶水解解酒吧。這裡沒有準備解酒湯,就將就點。」
李天逍點了點頭,正要接過忽然就定定看著她那一雙雪白的手。
雲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雪白纖細的手腕,一碗玉色茶碗,沒有什麼特別的。可是他卻看得竟然入了神。
「皇上?」雲羅收回了手。
李天逍回過神,揉了揉額頭:「朕喝多了,眼花了。以為……」
他沒有說下去。雲羅亦是沉默下來。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從前他是晉王的時候,也喜歡這樣宴飲群臣。好幾次都是醉醺醺被下人扶著到了她的房中。如果換了別人,端的就是精心準備的醒酒湯,只有她每次就是一碗涼的茶水。
如今又是一碗涼的茶。此時看來竟有一些難以言說的蕭索。
雲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沉靜地看著他:「皇上……」
李天逍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下了床,頭也不抬地道:「朕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說著就往外走。
雲羅目光複雜地看著他的身影,唇動了動。沒想到李天逍才走了幾步,腳下一軟竟然整個人撞上了屏風。
「嘩啦」一聲巨響,連人帶屏風跌了一地。
這一聲大得很,屏風是上好的楠木雕成,上面還漆了金漆銀漆,雕工精絕,十分厚重。整個殿中只聽得「砰」的一大聲。
雲羅回過神來就看見李天逍在地上了。李天逍這下摔得狼狽,平日帝王的威嚴一下子被摔出了十萬八千里。
雲羅看了一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眼睛晶亮亮的。
李天逍喝了一天的酒,自然是手軟腳軟。頭也不抬就聽見雲羅在笑。他失笑:「笑什麼?還不趕緊扶朕起來?」
雲羅上前拉住他的手就要拉他起來。可是沒想到李天逍這下不知是摔到了哪裡,站都站不起來。雲羅要拉他反而被他一下子拉得差點跌在了地上。
「你站開,朕自己起來。」李天逍對她擺了擺手。他說完忽然一抬頭,正正巧碰上了她的臉頰。
兩人都是一呆。
此時雲羅離他離得最近,幾乎鼻息相聞。李天逍一愣,雲羅亦是一愣。轉瞬間她要起身,忽然間手腕一緊。他已牢牢捉住了她的手。
時間彷彿一下子停止下來。此時能聽見風從殿中吹來,能聽見殿外草叢微不可聞的草蟲在鳴叫。
許久,雲羅放開他的手站起身來。
李天逍也站起來。這時才發現原來並不是傷到了哪裡,而是長袍下擺被屏風壓住了。兩人相對無言,剛才的一剎那彷彿是一場夢。
雲羅看著他,忽然道:「天逍……」
李天逍還沒等她說完就道:「朕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雲羅站在他身後搖頭嘆息:「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呢?」
李天逍不回頭,扶著門邊,半晌才輕笑:「你要說什麼我都明白。」
雲羅聽了,深深施了一禮:「那多謝皇上成全了。」
「不用。」這兩字像是擠出來似的。
雲羅看著他僵硬的背影,輕嘆:「那我恭送皇上。」
「鳳兒呢?」李天逍忽然回頭,目光直直看著她:「你真的……不見了他?」
雲羅只是微笑:「何必呢?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孩子。我相信皇上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不求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
李天逍苦笑。他踉蹌向前走了兩步,再回頭她依然站在殿中。殿中燈光柔和,將她的面容也映得分外柔和。再也不見昔日所見的涼薄清冷,也不見她眉眼間那總是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譏諷。
歲月呼嘯而過,她如今變成了真正溫潤淡然的女子。
那麼美,也那麼的淡。淡得再也抓不住,也留不住。
他終於一步步慢慢走了。
夜色漸濃,漸漸吞噬了他的背影,終是再也看不見……
第二天,晨光初顯。幾個伺候雲羅的小宮女面上睡意還濃,一個個揉著眼睛就悄悄到了殿中。可是等她們到了殿中,不由得驚訝。
只見殿中的胡床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寢殿中也沒有半個人影。
空氣中還帶著香氣,似乎是那個傾城女子衣袂翩飛間的縷縷馨香,可是那個人再也不在了……
與此同時,一輛樸素的馬車搖搖晃晃地朝著那遙遙的南邊而去。
……
秋風漸緊,一陣陣吹來,雖然日子還不到冬季,可是眼前的滿目瘡痍比冬還蕭瑟。高高的城牆上千瘡百孔,刀砍過的,油燒過的……一道道在秋風中訴說著無窮無盡的蕭索。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所有的古人言此時想起來分外犀利,入木三分。
只是紛亂也好,成王成寇也罷,一切都無法再去追根究底。女牆后稀稀疏疏的士兵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木然。
一年多的征戰不休,哪怕是個鐵人都要倒下,更何況血肉之軀。能堅持到現在,只因為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
此時一道身影慢慢地走上前來。他的腳步沉重,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
終於,他上了女牆。終於站在了高高的城牆上俯瞰早已看過許多遍的土地。士兵們紛紛跪下,只是動作如此艱難。
他一揮手,所有的人沉默的起身。此時一位同樣滿臉都是疲憊的將軍模樣的人匆匆上前迎接。他顧不得上士兵們的怠慢,走到了那人跟前,跪下:「皇上,您怎麼又來了?這裡危險得很……」
他還沒說完,那人的目光已看了過來。
那將軍猛地一愣。
那是怎麼樣一雙眼睛,茫然而麻木。再也不見曾經的半分光彩。
他看著眼前忠心耿耿的部下,木然的問:「冀州的援軍到了沒有?」
那將軍慢慢低下頭,良久才道:「啟稟皇上,最近風聞冀州的王景投了李賊……」
那人渾身一顫,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將軍連忙道:「皇上,這也許不是真的。最近總是風言風語很多,可是都是李賊的攻心之計。皇上萬萬不可相信……那王景可是忠良之後,祖上早年曾經跟著先帝一起打過江山的。如今援軍遲遲不來可能是被阻在了路上」
「打過江山?」他忽然笑。
只是笑意那麼蒼涼。他捂住額頭,看著頭頂似乎永遠都灰濛濛的天空,輕笑:「一起打過江山又怎麼樣?亂了,散了,再也沒有辦法了。」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將軍,還有旁邊神色早就木然的士兵,終於他擺了擺手:「起來吧。朕就是隨意四處看看。」
他說完慢慢地走了。那將軍看著他蕭索的身影,頹然跪坐在地上。
亂了,散了……再也無力回天了。而他們這些梁國殘部只能在這城牆之內苟延殘喘,等著最後的那一刻……
那人走出了很遠,這才慢慢地坐在斑駁的城牆邊上,風蕭蕭掃過他的面容。此時他的臉上再也不見從前的俊美與貴氣,也不見意氣風發貴公子的優雅。只有凌亂的鬍子拉渣中還可以依稀看見曾經的英俊輪廓。
「昀兒……」他看著天邊,輕笑:「我敗了。」
是的,敗了。
敗得徹徹底底,敗得一無所有。
此時的一無所有和當初遠走晉國的情形卻是天壤之別。當初他是喪家之犬,帶著一眾家臣和她,千辛萬苦地到了晉國。那時的他心中還有不甘和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