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

搖搖墜下,傲骨全催折。安陽跌坐在地,咳個不停,頸間仍有緋紅的印記。裴玄卿瞳中的怒火逐漸熄滅,一雙墨色眸子幽暗深邃,比監察司常年不見天日的死牢更陰冷。

昭仁殿朱門緊閉,求皇上賜葯無望,裴玄卿緩緩撐起身子。皂靴踏過白玉階,每一步都留下了淺淺的血跡。安陽捂著心口,愣愣地看著他離去的樣子。步伐拖曳,一向高傲的頭顱也無力地耷拉下。

「裴玄卿……你去哪?」

她疾步跑到身前阻攔,裴玄卿只側身繞開,任她如何說些刺耳的話,也沒再看她一眼。

安陽害怕了。

他該是九天翱翔的鷹,振翅展翼,充滿血性。永遠昂首闊步,睥睨凡塵。

不該這般了無生氣,像被人抽走三魂七魄。

見他自個兒離開,內監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是落下。揮手示意,宮人便急急湧上,將失魂落魄的安陽帶離。

水榭漫長得像怎麼也走不到盡頭似的,裴玄卿拖著疲乏的身子緩步前行,恍惚間,忽而見轉角處坐著一個紅色身影。手上轉著匕首,少年意氣,朝他笑得明媚:

「監察司指揮使?我想,我們可以做筆交易。」

裴玄卿嘴角已滲出血絲,聲音微弱又強硬:「滾開。」

楚千荀將匕首收回腰間,「嘖嘖」地搖頭:「這是去內務府的路,出宮得走那邊。裴大人,你不會想強闖府庫奪葯吧?」

四下無人,南楚世子能搶先一步等在前頭,定是時刻派人盯著門外。待他一離開,便找借口溜出宴席追來。各為其主,裴玄卿不知他有什麼鬼主意,便一言不發,只直直地盯著他。

「哎,裴大人,這葯是我南楚進貢,怎麼會拿不出第二顆呢?」

他漂亮的明眸眨了眨,從懷中拿出一枚小瓷瓶,指尖「叮」地彈了上去,在裴玄卿眼前晃過:「父王擔憂本世子路上遇險,特備一顆。裴大人,別那麼死板。皇帝不給,本世子不能見死不救嘛。」

各為其主,又身居高位,裴玄卿已然猜到他所要交換的東西,微微斂眉:「你要地牢里的犯人?」

楚千荀笑著搖頭:「本世子對男人可不感興趣,裴大人無須交人,只要弄死他,讓皇上沒法朝西召發難、增加賦稅即可。」

低沉的氣壓悶得人發慌,一紅一黑兩個身影對峙而立。血珠順著裴玄卿的指尖落下,地上三三兩兩的紅團逐漸凝聚起來,楚千荀溫聲提醒:「裴大人,你想救的人,傷得重了許多罷?」

話畢,他明顯察覺到,裴玄卿的目光更沉更壓抑了些,只輕輕地問:「莫非,南楚有暗樁潛在中洲?」

「欸,裴大人可別亂安罪名!」楚千荀搖了搖頭,高高的馬尾隨之微微擺動:「北境已被中州併入囊中,若西召再一蹶不振,我南楚便岌岌可危。裴大人是知道的,這並不會危及到中州國邦。是要打壓西召,還是救人,選擇權在您手上。」

他沒有立刻應聲,立在廊下緘默不語。誠然,江嫿的重要性,早已出乎意料地越過他自己。可……

良久,裴玄卿緩緩道:「我要救的人,曾在南楚邊境醫治瘟疫,算起來,是你們南楚的恩人。」

聞言,楚千荀泛著明光的雙眸赫然滯住,雙手背在身後,不安地摩梭著發尾,手心滲出一層細密汗珠。

他說的,可是小醫仙?

歷來藩國起瘟疫,中州向來在邊界嚴防死守。只要不傳入國境,哪管他們死活。

是了……作為世子,連他在子民受難時,都不敢親去援助,太醫們也是以才疏學淺為由極盡推脫。

唯那中州女子,冒著殺頭的風險越過邊境,在疫區苦熬近兩月。

若是沒有西召的事,無論多珍貴的藥材,他都會奉上,以報醫仙大恩,也全了他的念念不忘……

楚千荀背後衣衫已濕了小半處,再啟唇,嗓音略有顫抖:「裴大人,思量得如何了?要救人,還是要做皇帝的忠狗?」

-

日落時分,裴玄卿終是帶著葯回到醫館。江嫿靠著施針吊了一口氣,手腳涼得像毫無生氣的屍體。

還魂丹,百聞不曾一見,大夫都無法判斷真假,對著瓶內烏黑髮亮的藥丸又聞又嗅。裴玄卿一腳踹開他,坐在塌邊,冷冷問:「恐怕難以直接吞下,可否化水喂進去?」

素白衣裙都被染得血紅,楚千荀捏了把汗:「興許碾碎了敷在傷口上,用處更甚。」

裴玄卿頷首,手落在那粘稠發膩的系帶上,輕輕地戰慄了下,沉聲道:「出去。」

比起系帶,衣衫被鮮血粘連更甚,掀開內層衣料時,傷口邊緣的皮肉都隨著薄衣被帶起。他將指腹輕輕置於衣下,小心地將碎衣剝落。

觸而生涼。

這具身體,本該是溫溫軟軟,活蹦亂跳的。

刀傷共有三處,他壓碎還魂丹,小心翼翼地塗撒在兩指寬的傷口上。每一處血紅的豁口,他都死死記在了腦中。

小娘子的五官,清麗一如既往,臉色卻蒼白如紙,像極了民間描摹精美的紙人兒。

「江嫿,別睡那麼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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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燒雲漫遍皇宮上頭,連著窗口投進的光線都帶上緋色。

裴玄卿跪在光暈里,身旁塌架上,白布蓋著一具屍體。

皇上來回踱步,額間青筋越發明顯:「好啊,朕前腳不賜葯,後腳監察司就看管不力。依你的意思,是在報復、威脅朕了!」

「皇上明鑒,臣不敢。」裴玄卿神色懨懨的,身上杖傷未愈,又憂心還魂丹是否生效,面上再裝不出那副溫色,淡淡道:「犯人假意按手印,鬆綁后撞柱身亡,微臣阻攔不及。」

究竟是阻攔不及,還是被人活生生按著腦袋撞死,已再無對證。皇上氣極,將書案上的茶盞擲出,碎在裴玄卿膝旁。於光暈下,綻成耀眼的花。

靜默許久,皇上目光掃過他深邃的眉眼,落到熟悉的唇角,終是長吐一口氣,乏力地坐回龍椅上,揉著額頭道:「還魂丹,你帶著朕的口諭去領吧。下回別再當眾叫朕為難了,賜還魂丹給臣下,會叫藩國以為朕偏寵一人。」

裴玄卿深如潭底的眼泛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異樣,拱手道:「謝皇上,傷者已用了其他傷葯,無須浪費還魂丹了。是微臣白日擔憂太過,小題大做。」

能令面冷心硬的監察司指揮使失了理智,皇上想也不想,便能猜到許是少年情意萌動,遂問:「姓甚名誰,是哪家大人的女兒?」

以他揣摩心思的能力,猜到這裡,裴玄卿並不驚訝,只搖搖頭:「她非京中人士,微臣重傷落難時,承蒙救治,回京路上一路相護。一見……傾心。」

「哦?那便是個知曉醫理的,心也善。」

皇上喃喃自語,面上竟浮出一層和藹的笑意,拍手道:「好,好啊。你常受傷,家裡有個大夫,總比外頭的叫朕安心。出身不高也不打緊,監察司不比文官,沒那些酸腐條框。」

更要緊的是,裴玄卿能為了她豁出性命去,想來是放在心尖上、比官身性命更珍貴的人。能得與此女相守,他便不必再享無邊孤獨。

思及此,皇上背過身去,眼眶倏忽紅了起來,心中暗道:月娘,這般,可能彌補幾分,玄卿十幾年來的凄苦?

為心上人衝冠一怒這事,皇上曾期想過,卻在要緊時,隱忍退卻了。

這一退,此生都沒了再尋回的機會。

裴玄卿最像他,又最不像他。

當燕王時,他對父皇母后極盡孝悌,又對高門正妻溫柔倍致。

如今做了皇上,他冷眼瞧著,兒子們便與他如出一轍。心底里指不定盼著他早登極樂,為權勢而娶的妻室盛年病亡。

沒長在皇室,許是裴玄卿的幸事。

一聲綿長的嘆息打破了死寂,皇上言語間略有哽咽:「聽大監說,此事似乎與安陽有關。朕只有一個女兒,驕縱過甚。可你們畢竟是兄妹,就多寬恕些罷,莫再找她尋仇了。」

「寬恕?」裴玄卿嗤笑,牽動傷處,不自主地咳了兩聲:「若傷者平安無恙,縱使微臣心有恨意,多半也會因皇上心軟;可若她再醒不來,微臣……一定要公主償命!」

「你放肆!」皇上盛怒,大步踏到裴玄卿跟前,叉著腰,手高高揚起、又發著抖輕輕落下,面有哀痛:「那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你連父皇的話都不聽了?」

父皇?

安陽有父皇、桓王晉王也有父皇,獨他沒有。

他有的,只是為了討好正妻,不敢認外室母子二人的薄情爹。

半晌,裴玄卿凜笑著抬起頭:

「她為人純善,卻被奸人坑害,身負極大不公之事。若皇上允准,待她傷好后,為其主持公道,微臣必由衷感念聖恩,徐徐報之。」

半帶威脅的話,卻是他生平頭回有所求。

皇上哪忍拒絕,幾乎想也沒想,寬慰著應下:「只要證據確鑿,朕必不會叫你們受了委屈。」

頓了頓,又補充道:「那安陽那裡?」

裴玄卿難見的笑意瞬間斂下,像想起了什麼叫人噁心的物什,啟唇道:「皇上與其憂心她的安危,不若查一查,她手中有何條件,能與南楚世子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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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王爺的掌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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