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昭仁殿內歌舞昇平,皇上宴請使臣,又有諸多國手作陪。鬼爪一事,雖還未尋到西召作亂的證據,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今日宴席,看似對兩國一視同仁,實則言語間,暗暗地敲打西召,莫要再生事端。
仙樂繞樑、舞姿勾人,都被外頭聲聲呼喊所侵擾。
「皇上,微臣裴玄卿前來求葯,求皇上賜葯!」
即便內監提點,南府有意將曲子奏得再大聲些,不合時宜的異音仍斷斷續續地傳進來。兩國使臣一頭霧水,但老臣們卻對這聲音熟悉得很。
說熟悉,又不那麼熟悉。在監察司毒蛇般的窺伺下,人人自危,早將裴玄卿當成了心如寒鐵的冷麵人。何曾見過,他張皇失措,忤逆聖意的時候。視他如眼中釘這麼多年,終於有瞧熱鬧的時候。
面上終是維持不住笑意,皇上沉下臉:「簡直放肆,國宴豈容他打斷。來人,將裴玄卿趕出宮去,非召不得入!」
一時間,臣子們雖假意裝作漠不關心,仍舊與使臣觥籌交錯,心緒卻早已飛到朱門外,都想看一看死對頭狼狽落魄的模樣。
要做萬人敵,就得把自個兒當成金尊玉塑、挑不出一絲錯處的菩薩。今日之後,即便皇上寬宏不再計較,文官彈劾,也夠他喝一壺。
內監領著侍衛,站在殿門側,並未直接拿人,而是殷切勸著:「裴大人,您再急也得挑日子不是。聽咱家一句,先回去,別把事情鬧得收不了場。」
裴玄卿目不斜視,只挺直身子跪在烈日裡頭。唇間開始皴裂起皮,雙眸也因情緒過於躁動而爬出大大小小的紅血絲。
「微臣懇請皇上賜葯,此後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內監一聽,嚇得面容失色,握著拂塵的手似是想上前捂住他的嘴,又堪堪落下,急得跺腳:「大人糊塗!您乃監察司指揮使,賜不賜葯,都該提攜玉龍為君死。快快離去,莫要胡言惹皇上不悅!」
他不肯動身,內監無奈,只得揮揮手。侍衛們才搭上手,裴玄卿漆黑的眼珠子終是動了一下,騰地站起,掙脫旁人,徑直朝昭仁殿的大門跑去。
內監顯然沒想到,他敢忤逆君上強闖宮宴。頃刻間的呆愣后,急忙追去:「你、你大膽!來人吶,拿下他!」
侍衛太監們護駕,使臣也急急圍攏到自家世子跟前。楚千荀悠悠地從白玉盤裡拿出一枚鹽漬荔枝,送進嘴裡,高馬尾慵懶地散在肩側。
強闖者跪在高座下,帶刀侍衛雖已制住人,卻不曾傷他,可見平日里有多得皇帝倚仗。
清醒理性者發瘋失智,位尊權重者自毀高台,這不比聽老頭兒的暗語有趣?
皇上重重拍在桌上,連著高足金樽都被震倒,打著圈兒滾到地上。
「裴玄卿,你真仗著自己勞苦功高,不把家國大事放在眼裡了?」
這龍顏一怒,楚千荀也不得不壓下揚起的嘴角,免得在一眾低眉順眼的臣子里顯得太另類。
裴玄卿抬起一雙猩紅渾濁的眼,望著坐在龍椅上、怒目而視的皇上,忽地語氣悲涼:「皇上,求您開恩賜下還魂丹,再拖延,恐怕就來不及了……」
聽見「還魂丹」三字,楚千荀也心頭一驚。此葯十年方煉製一枚,特進獻給中州皇帝以備不時之需。他一個臣子,竟膽敢求葯?
皇上心頭尚存的溫情消失殆盡,下令當堂杖責。得了口諭,侍衛才終於敢動手。
卸去皮甲,刑杖落下,發出沉悶的擊打聲。幾個老臣臉上泛起得意的笑,議論紛紛:
「成日對他人用刑,終於輪到自個兒了。」
「該,真活該!總算出了一口惡氣,暢快,暢快啊。」
「欸,你們說,能讓厄命閻王瘋魔之人,是誰?」
惡言惡語傳進耳里,裴玄卿仍舊是那個不可撼動的嵩山,只自顧自地求聖恩。
隨著悶棍落下,他喉間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皇上面色難堪,對著手持刑杖的人重喝一聲:「行了,要把人打死嗎?拉出去,拉出去!」
方才還交頭接耳的臣子,此刻也齊齊噤了聲,眼看著裴玄卿被拖到門外,卻抬起臉,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狠戾異常:「放開我,否則,待我傷好歸來,定要了你們的命!」
他形貌狼狽,肅殺之意卻半分不減。侍衛也發怵了,瞧皇上的意思,是被他攪局惹煩了,可不願傷他性命。裴玄卿總有青山再起之日,現在將他得罪狠了,將來有的是苦頭吃。
再說,皇上只說拉出去,沒說不許他在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