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16章 第16章

五月的天陰晴不定,裴玄卿出門上值時還艷陽高照,這會兒近申時,烏雲開始黑壓壓地團積起來,空氣悶得人發慌。

江嫿停了筆,從窗口探頭,估摸著不一會兒便要下大雨,頓時想起那人離家時急匆匆地、沒帶傘,路上興許會淋濕。

末了,又一敲腦袋,沒好氣:「我擔心他幹嘛……沒心肝的人還怕身上受涼?」

自打在臨江仙把紙窗戶捅破,二人間的氣氛就變得無比尷尬。每日天不亮,宅門便吱悠悠地響起。等再被打開,便已月上梢頭。

像兩個暫住一宅的陌生人,毫無交集。

江嫿自是不後悔說出那番話的,感情是本就該拿得起放得下。他若是玩玩看的心態,她便只當是個有恩於自己的浪子,敬而遠之。

可放得下,並不意味著像刀削木頭般,能直接將心裡裝著他的那部分剖離。反而如沉痾難愈,非得過了好些春日,萬物復甦舊疾當消,才能不留下病根。

「轟——」

隆雷乍現,淡紫色的閃電在黑雲中流竄,雨珠砸向房梁,劈里啪啦地狂響。急雨催打著院中花葉,泥土氣混著沁脾芳香遊盪院中。

江嫿不忍這些嫩芽被折彎了腰身,便撐傘走到院中,拿油紙將花圃一一覆住。猝不及防地,身後院門被人猛地推開,砸在柵欄上晃晃悠悠地喊著疼。

莫不是歹人又來了!

——這般想著,江嫿頭也不敢回,扔了油紙便往房裡跑。手還沒碰到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人攔腰抱起,緊緊地扣在懷裡。

她嚇得失聲驚叫,額前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別怕,是我。」

「是你才要怕!」江嫿從他點漆般的美目中,看到自己氣鼓鼓的倒影:「裴玄卿,男女授受不親,你既無心於我,便該懂得尊重人。請你,立刻放我下來!」

怎奈何他當成耳旁風,自顧自地摟緊懷中嬌娘,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塞進馬車后,他結實的臂膀鎖在內壁,江嫿無論怎麼踹打都巋然不動。只得泄了氣,板著臉問:「你又發什麼神經?」

裴玄卿又長又密的睫毛邊緣掛著小顆水珠,眉眼柔情萬千,薄唇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朝她笑道:「待會兒你便知曉了。」

以二人懸殊的實力,反抗也無效,江嫿索性靠在車壁上,冷眼候著,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

馬車駛出福寧街,拐過大大小小的酒樓鋪面,由朱雀街的一條岔路口,行進盛京最金貴的地段。

江嫿撥開車簾,恍惚記得,幼時爹爹說過,此地名為「金玉盤」。便是京中最有錢的富商,也買不到這兒的宅子。只因每隔一段路,便住著侯爵高官,他們向來自視甚高,不肯與商戶做鄰居。

正因權貴聚集於此,路修得極寬,各家府衛都牢牢把守著外牆,金玉盤的安全程度僅次於皇宮。且不說小偷小摸,便是職業殺手,要從入口處、瞞過那麼多家護衛的眼睛,便是天方夜譚。

裴玄卿帶她來此處,難道是想獻給哪路貴胄……

江嫿忽地警醒,有些懊惱自己對他太過信任,怎麼著都該在鬧市上掀簾呼救,興許真有膽子大的敢仗義相助。如今進了富貴窩,大家在朝上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會為了她得罪閻王爺?

「你喪著臉做什麼?」裴玄卿幽幽開口,先行下車,撐著傘候在一旁,催促道:「下車。」

江嫿欲哭無淚,起先還擰著不下,不一會兒便被他親自捉出,強行帶到一處府門前。

朱牆碧瓦,門前有四座兩人高的雄獅石雕鎮宅,光是大門便能同時容八人通過。

她經過了永昌侯府、丞相高府、太傅何府,卻都沒這家看著闊氣。難怪位高權重如裴玄卿,還想著巴結討好……

大門被推開,江嫿忐忑地退後兩步,小廝見了來者,笑著迎上:「主子回來了,咦,這位便是江姑娘了?」

主子?

還知曉她的姓氏……

江嫿狐疑地問:「你有這麼大的宅子,還住在富寧街小院?」

裴玄卿笑而不語,只手覆在江嫿后腰,將傘傾向她,半推著進了門。

大風刮過,才踏過門檻,滿園的棠梨香氣撲鼻而來。

「雖有半數花瓣被吹落進了泥里,仍能勉強還原三春盛景。看一看,你可喜歡?」

他抬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似將素白花色都揉進手中捧給她把玩。江嫿歡喜得很,語調中都帶了歡快的模樣:「可如今入五月,棠梨花早就謝了,宅中怎會盛放?」

小廝很合時宜地跟上,躬身道:「回姑娘話,京郊溫泉林內芳菲未盡,主子花了大價錢買下這些樹,栽至院中。您瞧,地上泥都是新翻的呢。」

江嫿循著他看的方向望去,樹身周邊有細碎泥土、顆顆分明,銜接處並非嚴絲合縫,果真是移植之像。

「內屋還未布置妥當,可今日下了大雨,再不帶你來,恐怕就見不到了。」裴玄卿執起她手,緩步向府內走去,一路介紹著布景。

饒是寸土寸金的地段,裴玄卿仍撥出近三分之一的房舍來做葯廬,供她鑽研醫道。後院修有千鯉池,池上蓮葉田田,池邊有大片空地只放了木桌,什麼裝飾也沒有。

起先,江嫿還以為沒修築好,他眉間略有得意之色,直言自己向京中醫館打聽過,許多藥材需得時常晾曬,避免生蟲。

江嫿猶疑道:「便是把我那滿架的葯拿出來曬,也用不上十分之一的地……倒是你自己,留出來練刀的平台也忒窄了,咱們換換吧?」

裴玄卿欣然一笑,握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如此說,便是原諒我,願意長住在此了?」

江嫿啞然,方才只聽他如何對自己用心,全然忘了二人正鬧得尷尬,遂用力抽回手,冷下臉:「我的意思是,暫時……待拿回屬於我的東西,還是要搬走的。」

即便買個更大的宅子,這樣不明不白地住著,跟從前住在小院又有何區別?難不成多了丫鬟僕人、換上高門豪府,便是真心誠意了?

裴玄卿示意小廝們退下,雙手扶上她的肩,鄭重其事地說:「這宅子、包括我名下其餘產業,都交由你。這下,可算長長久久?」

他身量高挑,江嫿抬起頭,才能堪堪與他對視。斜風裹挾著雨絲漂泊,俏皮地、想著法子避開傘,沾濕行人衣衫。自膝下起,她的羅裙濕噠噠地黏在腿上,裴玄卿瞥見,用力將心上人往懷中拉近幾分,不容反抗。

「那日回去的路上,你離得遠遠的不願同我言語,我便一直在想,或許對女子而言,未來真的比眼下重要。若我不給你個確切的答覆,你定會離我而去,對嗎?」

江嫿心頭一暖,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誠然,她有自己的傲氣,不甘像個新奇物件兒似的,供人一時興起來取樂。若非良人,她定會早早抽身。可「未來比眼下重要」,卻說得不對。她珍視與裴玄卿相處的每個瞬間,若說急於謀划未來,也只因太過珍視,而希望這份「眼下」能永存。

她緘默不語,櫻唇緊緊地抿著,裴玄卿看不穿她的思緒,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急忙解釋:「你知道的,我是個行走在刀尖上、生死沒個準頭的人,或許哪日出使,便再也回不來。若我向你承諾,定會日日伴在你身側,那我身死那日,豈不算失約?」

「呸呸呸,不說好話!」江嫿急得跺腳,伸手捂上他的唇,水汪汪的眼睛泛起酸澀:「那你就不能為了我,珍視性命嗎?」

裴玄卿略帶粗繭的手指握上,將纖纖柔荑拿到胸腔前,沉聲道:「我自會萬般珍重,可就怕天不遂人願。只要錢財傍身,你總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從前,他絕不會考慮活多久這個問題。只想著不要命地往上爬,早日完成娘親遺願。自打柔光環身的小娘子侵佔心尖,他才生出貪戀。若是那黃鸝般嬌俏悅耳的聲音,日日都能在耳邊打轉該多好。

「這些天,我想著若拿不出憑證,空口說好話,你也不會消氣。便四處奔走,待萬事俱備了,才好同你說。江嫿,府中下人全部簽的死契。即使哪日我不在了,他們對你有半點不敬,都打得罵得殺得。」

頓了頓,又想起什麼重要事情,補充道:「宅子、田產、鋪面,我這些年攢的,足夠你安度餘生。若我死了,你就……」

話音未落,唇畔被她襲住。少女清甜柔軟的唇輕輕貼上,帶著淡鹹味的眼淚順著嘴角滑進舌尖。江嫿腳墊得吃力,騰地移開,滿面委屈地望著他。

這傢伙狗嘴就吐不出象牙,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真摯明確的心意,告知便是了,何苦像交代後事一樣,害她腦中現在就快進到給裴玄卿送葬的畫面。

雙手被捏著,那便只好這樣阻攔他胡說八道。身家性命都能交出來,親親……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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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裴玄卿能處,這人不畫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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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王爺的掌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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