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日落時分,金色旗帆方出現在視野的地平線上。今日收穫頗豐,皇上心情愉悅,駕馬緩緩行在前頭。
營帳內篝火燃得旺盛,大家都在辯箭頭數自己的獵物,唯獨裴玄卿兩手空空地先行入營。外邊暗黃林天一色,小郎君持著火把走近,暖光環抱在他身側,勾勒出好看的下頜線與翹挺的鼻樑。
江嫿雀躍著迎上,腦袋在他身後左顧右盼,「咦」了聲,似是在疑惑,他箭術這麼好還會一無所獲么。
裴玄卿揉揉她的墨發,輕吻在額前,柔聲道:「今天乖不乖,沒有亂跑吧?」
「什麼乖不乖……我又不是小孩子,這詞形容阿妁還差不多呢。」
他頷首,一副「學到了」的模樣,問道:「你不是小孩兒,大前夜打雷還會害怕?」
其實那會兒,江嫿特意起來開了窗。她素來喜歡雨中欣賞紫龍嘯空,可才打開,就見一個黑影翻窗而入,嚇得她「嗷嗷嗷」地驚叫著後退。
無論她怎麼解釋怕的是人而非雷雨夜,裴玄卿都堅持認為,以他的姿容是不會嚇到人的,她就是害怕打雷又不好意思承認。
照慣例,事情的最後發展成了強行留宿,且聽不到「五郎」便不睡覺。
大前夜電閃雷鳴;
前夜在江嫿房裡捉到一隻蟑螂,女孩子都會害怕,不怕也得怕;
昨夜是他惹皇上不開心,房內斷了冰,來江嫿房裡蹭冷氣……
她合理懷疑,裴玄卿的行事準則——迎難而上,沒有困難就創造困難。
晉王趁著皇上挑皮子,默默將自個兒的獵物扔了幾隻進太子的框。太子冷著臉放回去,拍拍衣裳上的土,跟在父皇身後往營里走,皺眉道:「是多少便是多少,何須如此?」
馬屁沒拍到位,當著眾人的面被駁斥,晉王尷尬地立在原地。沒多會兒,肩被人拍了拍,他回頭,忙拱手道:「國舅。」
藍閣老慈眉善目,寬慰道:「殿下與太子弟恭兄友,皇家和睦是大幸啊。」
晉王看了看天家父子離去的身影,只有太子才能跟父皇一樣穿黃袍,自嘲道:「本王哪能跟皇兄相提並論,這等小動作,在皇兄看來,皆是歪門邪道。」
「非也,殿下切莫妄自菲薄。」藍閣老領著他跟在後頭,緩緩道:「太子為人過於生硬古板,平日里對老臣也如此,可不是輕視晉王殿下。」
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能緩解了這微妙的氛圍,讓周邊太監們別私下琢磨,晉王便感激了。就座時,仍舊挑了太子邊上的桌,舉起酒杯:「方才是臣弟思慮不周,皇兄勿怪。」
太子頗想了會兒,才憶起有何事值得責怪,便不悅道:「衡兒,本宮素來勸你,莫要將微末小事放在心上,專註朝堂大業。你……哎,罷了,本宮也不該當眾那般說,這杯酒飲了,權當無事發生。」
晉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情緒,垂首道:「是。」
位分低些的,都是一桌兩人。曹寧剛走到頭兒身邊,便看見江嫿已坐到他的位置上,正笑得嬌俏,往頭兒唇畔遞蜜橘。
而頭兒手上也沒閑著,剝的螃蟹一應放到了江嫿盤中。餘光掃到他時,嘴角的笑立刻僵住,眸光冷了下來,朝一旁偏了偏頭。
雖未言語,曹寧能讀出大概意思是:懂點事。
偷遞獵物之事,晉王自以為無人知曉,實則沒有監察司滲透不到的地方。僅這麼一小會兒,監察司兄弟們便把他被太子嫌棄的事當酒桌笑料,互相傳遍了。曹寧即便坐到旁處,還樂呵呵地來說給裴玄卿聽。
江嫿也湊近聽了個大概,再看晉王臉色難堪,撲哧一聲笑了。待曹寧走後,低聲道:「蕭景衡臉色好難看,他為什麼總跟在太子後頭,又討不到好。王爺已是他此生最高位,難不成還想……」
左右歌舞聲和敲擊聲震得通天響,裴玄卿環顧片刻,確定沒人聽見,將她摟近些:「若真得力不討好,誰還會一直出力。他的母妃依附皇后,母子兩才能在東宮活下來。」
在他之前,燕王府有太子、晉王和其他兩個男嬰出生。一個尚未滿月染了風寒去世、一個三歲時玩水溺斃。有先皇后在,藍氏這個太子妃當得隻手遮天。
江嫿「哦」了聲,默默地吃盤裡的蟹。裴玄卿剛想嘗嘗,立馬被她按住筷子,嚴肅地說:「蜜橘和海鮮同吃,毒性如□□,得等半日才能再食蟹。為了安全,我替你受累吧。」
裴玄卿:「……」
哦,這個蜜橘,竟用意在此。
架子上的獵物中,有一紅狐最為惹眼,且傷處在兩隻後腿。皇上為著取的皮子更完整,特意沒往身上射箭。江嫿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將白日所聞悉數講給他聽。待會兒皮子賜給莞美人,良貴妃又要吃味了。
又撫樽感嘆:「還是南楚好,連王室也不輕易納妾,便不會生出這許多拈酸吃醋、甚至害及認命的事來。」
末了,忽然覺得握她的手更緊了,甚至抓得腕部有些疼。裴玄卿聽她唇間嘶氣,便撒了手,抱懷獨坐,滿臉嘲弄:「怎麼,還惦記著世子妃的位置?」
江嫿:「……」
哪壺不開提哪壺,真乃揚湯小能手。
烏溜溜的眼珠一打轉兒,她旋即挑眉道:「中州男子再不濟,也是三媒六禮娶了正妻才納妾。你就讓我住著裴府,卻連婚嫁之事都沒做打量,我的處境還不如良貴妃呢!」
其實,裴玄卿待她如何,她心知肚明。他既沒提,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她並沒想拿這茬來說事。可聽在他耳里,與「你不如楚千荀」別無二樣了。
不幸的是,他沒能生在夫妻關係正常的家庭,也沒上書塾聽夫子教導過夫妻之道。只知道爹娘二人情投意合、住在一處,便有樣學樣地把江嫿接到福寧街小院、后遷至金玉盤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