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踏上山頂那刻,江嫿終於知曉,為何都說七星寨極難攻下。
有御林軍在前邊開路,固定好繩索,她都走得戰戰兢兢。恐怕當初晉王率軍強攻時,腳滑掉下去的就有兩成。遑論那些走到半道,被賊寇拿箭射下去的。
中州最不缺的,便是人。硬生生耗盡了山頂的儲備,才能一舉拿下。這峭壁之下,不知有多少將士的屍骨四分五裂。
整座寨子因久無人居住而雜草叢生,屋舍狀況慘烈,被刀砍火燒折騰得支離破碎。裴玄卿拉住她,示意跟在後頭,提醒道:「暴雨天氣可能會衝出大蛇,小心些。」
「嗯。」
「裴大人,在主院內室發現一條暗道。似乎很深,咱們要下去看看嗎?」
江嫿也跟著走到通道邊,卻被他攔著:「嫿嫿,底下可能會很潮濕腌臢,你別下去。」
即使在洞口邊,都能隱隱約約聞到臭味。想到自己敏銳於常人的嗅覺,江嫿便應下,侯在上頭。
裴玄卿一手執火把,一手握緊連弩。越往前,通道越是寬闊,似乎是寨子里修建作為避難之用。
難不成,那百餘人,都在裡頭!
走完下坡路,到了平地,大家都不由自主迅速捂住口鼻。食物腐壞和排泄物發酵的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人連三日前的飯都能吐出來。
御林軍平日只在宮裡值守,已許久沒到過此等污穢之地。這會兒,多數扶著牆乾嘔起來。好在對裴玄卿來說,這還不算最惡劣的,尚能忍受。
待將士們稍好些,隊伍才繼續前行。火光打在凹凸不平的牆上,折射出斑斑點點的亮痕。
腳步聲輕悄、整齊劃一,回蕩在繁長的石室里。倏忽間,一個不合時宜的鐵鏈聲打亂了原有的寂靜,似是有人在捉著鐵鏈子搖晃,還有喑啞暗沉的人聲摻雜在裡頭。
「裴大人,外頭連活口都沒有,裡頭怎麼會有人呢……這、這是不是七星寨的鬼啊!」
裴玄卿沒應聲,頗有些嫌棄這位「養尊處優」養得頭腦發昏的皇城親衛。這聲音聽起來痛苦難耐,若是鬼魅,早該有本事逃出去。
他循著呼救聲,拐過彎彎繞繞的洞室,終是在暗道的盡頭看見聲音來源。
那是一個,不像生活在陽光之下的活物。
發須太長,應有好幾年都沒剔過,因而面龐都被厚實的毛髮層層遮擋。他腳邊有很多乾糧,還有水囊,似乎某人走之前刻意替他備好。
在石室的角落,恭桶已滿得溢了一地,想必,這就是氣味的來源。
裴玄卿挑著還乾淨的地方朝他走去,靠得近了,才聽得見那人一直在說「救救我,殺了我也好」。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殺了他也算是解脫。
許是跟江嫿朝夕相處得久了,他也染上了幾許憐憫之心。裴玄卿將火把執得離自己的臉近一些,似乎想讓此人看清衣飾。
「你尋我來,有何事要報?」
那人方才還在一直晃動困著他的鐵鏈,情緒激動,生怕來的人走了。這會兒卻詭異地安靜了下來,抬頭努力朝那處望去。
很可惜,幾年沒見著日光,眼睛早就半瞎了。這會兒,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幾處黃光在空中晃。
驀地,一聲苦澀而不敢置信地笑從發間飄出,繼而伴著絲絲縷縷的嗚咽聲。他實在不必看得真切,這個聲音,便是剜了肉、化成灰,他都認得。
「裴指揮使,你來了啊……啞娃可真有本事,請得動你這尊大佛。」
聞言,裴玄卿略有失望。
只因懷疑此事與南楚有關,他才拼著性命來查探。可此人竟對他如此熟悉,總不會是哪個老仇人臨死前,想請他敘敘舊吧。
「啞娃是那個乞丐的名字么?那你又是誰?」
「我是誰?哈哈哈,裴指揮使,你再仔細看看,不可能不認得我!」
他高高的昂起頭,似乎想讓裴玄卿看清,卻又忽地想到什麼,哽咽著低下了頭,哭喊道:「對的,我成了這個樣子,哪還有人認得我……」
裴玄卿沒耐心聽他哭哭啼啼,很乾脆地問道:「所以,你姓甚名誰,所報何事?再不說,就呆在這等死吧。」
有迴轉的腳步聲踏響,他慌忙追起身,可膝蓋支撐不住行走,又狼狽地摔在地上。五指指甲在地面劃出「咯咯」的聲音,沉痛亦不甘。
「你,還記得霍武這個名字嗎?」
「霍武……你說,你是霍武?」
火把險些落下,裴玄卿迅速提起神來握好,走到跟前,拿刀鞘撥開他雜亂的鬚髮。
隔得太近,火光照在他眼裡,刺眼得緊。有淚從半閉著的眼裡滑下,他也沒側過頭。就這麼直直的仰著,生怕對方認不出如今的模樣。
已殉職的戰友再度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不,並不算全然活著。
刀鞘隨著主人手上的顫慄而不住發抖,他上下牙關磕碰,連同面上的肌肉都在抽動。
「你不是死在嘉峪關了么,怎麼會……」
「嘿嘿,我沒死,是不是很命大。裴玄卿,當時我還有一口氣的,你若能帶人回來再清查一趟,就會發現啊!可你沒回來,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