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離牛頭村幾里之外的山上,霍鈺坐在一平整的石頭上,正用匕首削尖樹枝。
霍鈺的背後是一藤蘿遮掩的山洞,昨夜他與林衛便歇在裡面。
周圍山巒疊嶂,野林密布,寥無人煙。這座山上常有豺狼野豹出沒,曾經有人來山上砍柴被老虎吃了,自此之後,附近的村民都不敢上這山上來,只有獵人會光顧此前。
霍鈺昨夜盯上了一頭金錢豹。他如今傷勢雖無大礙,但還無法自由施展武力,昨日的獵物幾乎都是林衛捕獲的。今日他準備製作陷阱,以智取勝,否則憑藉林衛一人無法成功。
蘭姑叮囑他不要獵危險的猛獸,可霍鈺哪裡聽得進去她的話。不論再危險,只要是他看中的獵物絕逃不出他的手中。他喜歡與危險為伍,從上戰場那一刻起,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珍惜命,但也不畏懼死。
霍鈺屬於戰場,而此刻,這座山就是他的戰場。
坐在一旁的林衛正吃著蘭姑為霍鈺準備的食物。烤肉是昨夜剩下的,但味道一點都沒變,林衛很久沒吃到像樣的食物了,雖然克制著,但還是有點狼吞虎咽的架勢,直到吃了個半飽,速度才開始減慢。
林衛知道這鹿肉是霍鈺親自烤的,不由轉頭看了霍鈺一眼。前天他聽霍鈺說要打獵,林衛其實內心很是驚訝,他不禁想,他家爺是不是在這山野之地待久了忘了自己大將軍的身份?
霍鈺近來的行為更讓林衛忍不住懷疑,他愛上那救他性命的那名寡婦,不然他為什麼要叫他設計孫氏掉田溝里摔傷腿來給替蘭姑出氣,又讓他扮成買獵物的人給她送錢?這種種事情都不像是以前的霍鈺會做的。
但仔細一想,林衛又覺得不可能,那李蘭姑畢竟是個寡婦,還有孩子,她的容貌在那鄉野之地雖算得上是極好的了,但怎麼都無法與牧雲音相提並論。就算被傷透了心,霍鈺也不可能眼光一下子相差那麼多吧?或許是他想多了,霍鈺只是在報恩而已。
「爺,蘭姑大姐那個弟弟太欺負人,要不要屬下也去教訓他一下,把那一百兩銀子追回來?」林衛提議道,林衛想他家爺可能對那李蘭姑抱愧,打獵的話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掙回那一百兩銀子,要是把李天寶偷走的銀子追了回來,或許他們就能早些離開這鄉野之地。
但霍鈺回答出乎林衛的意料,「別叫她大姐。」
他家爺的重點怎麼在大姐上?林衛驚訝地看向霍鈺。他看李蘭姑也有一十四歲左右了,他家爺今年才及冠,估摸著她比爺還大三四歲,叫大姐並無問題啊。
霍鈺猜蘭姑大概不會喜歡這個稱呼,也不知怎麼的,還沒細想,就說了那句話,這會兒卻有些後悔。
林衛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總不能叫她李姑娘吧?她都成過親有了孩子,再叫姑娘不妥吧?」
霍鈺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凌厲如刀削過來,林衛瞬間抿緊了唇。
霍鈺沒有與他繼續討論關於蘭姑稱呼的事情,冷聲說道:「李天寶那事……」霍鈺話音一頓,神色莫測,片刻之後,才道:「出山之後,你再去辦此事吧。」
蘭姑並不願意告訴她關於她家裡人的事,霍鈺不清楚她的態度,所以李天寶這事上他有些猶豫。
其實有件事霍鈺不願意承認,那日蘭姑突然對著他又哭又吼又讓他走,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竟沒了往日的沉著冷靜,所以沒能第一時間理智地想出最佳的解決方法。如今就算他想按照林衛的提議來辦,那一百兩銀子只怕也追回不了多少。
霍鈺突然間有些煩躁起來。
「是,屬下一定把此事辦得妥當。」對林衛而言,這不過是件小事而已,言罷繼續吃起烤肉。
「爺,您烤的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林衛吃得津津有味,禁不住誇讚了句。距離上一次吃霍鈺烤的肉好像是幾年前吧。
霍鈺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淡不耐煩道:「少說廢話,吃完趕緊辦事。」
林衛聞聲趕緊閉上嘴,心裡有些奇怪,也不知道爺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暴躁。
蘭姑以往來了月事都照常幹活,但今天肚子墜痛得厲害,她不想做活計,只想躺下床上休息,但蘭姑是個能忍痛的人,該幹活的時間她絕對不會躺著休息。
今日水井裡壓不上來水,蘭姑便將臟衣服放到木盆里,拿著去河邊洗。
河邊離家不遠,從蘭姑屋后一條野草叢生,彎彎曲曲的小徑一直走,大概走半炷香的時間便到,這會兒河邊已經有幾名婦人圍在一堆洗衣服,她們一邊洗一邊說說笑笑,蘭姑的到來瞬間讓她們安靜下來。
那些婦人對她投以各色各樣的目光,蘭姑視若無睹,拽著崽崽找了個離她們遠些的地方洗。村裡並不是所有人家裡都有井,所以這條河每天都會有人來洗衣服,挑水,蘭姑知道村裡人不待見她,所以她幾乎不曾來過河邊洗衣服,免得招人白眼,讓別人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她們是在下流的方向,水清澈見底,沒有一點雜質。蘭姑剛拿出衣服準備洗,便感覺到那幾雙眼睛正往她這邊偷瞄,說話的聲音也壓低了幾分,怕她聽見似的。
自從孫氏把霍鈺住在她家裡的事說出去之後,針對蘭姑的閑言碎語就更加多了,蘭姑上次鬧的那一場徹底成了無用功。
蘭姑暗暗吸了口氣,然後把霍鈺的臟衣服拿了出來,那幾個女人眼睛特別尖,一眼便認出是男人的衣服,有人嘻嘻笑了起來,那笑容卻不懷好意,緊接著又小聲嘀咕起來。
「還說沒勾搭過男人,男人的衣服都幫洗了。」
「這麼殷勤地幫男人洗衣服,是想再嫁人吧,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還有男人願意娶么?別人家只是把她當個不用付酬勞的打雜婆娘。」
「別把人當傻子,娼.婦找男人還追著賣肉錢呢。」這話是故意拿蘭姑和娼.婦放在一起比較了。
其實蘭姑和她們的距離不算遠,蘭姑耳朵又不背,自然聽到了她們的閑言碎語。她們故意壓低聲音,卻又希望蘭姑聽見似的。這樣的話蘭姑聽過無數遍,但每次聽依舊十分刺耳。
蘭姑拿著衣服的手緊了緊,隨後又鬆開,悶聲不響地低著頭洗衣服。匆匆洗完后,蘭姑端起木盆,拉著崽崽的手準備走,小腹再次傳來疼痛,蘭姑突然間覺得那股疼痛無法隱忍,迫切地想要發泄點什麼。
蘭姑拉著崽崽走了沒幾步,突然放開崽崽的手,掉轉頭走到那幾名婦人旁邊,冷冷地看著她們說道:
「我還真就養漢子了,還打算讓他給我兒子當后爹呢!你們要是看不慣,不如燒香拜佛盼著你們男人早點死,也好和我一樣,養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省得在這裡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蘭姑說完轉身牽著崽崽的手離開,留下那幾名婦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她們對自己的惡意如此大,蘭姑為何還要忍氣吞聲,任由她們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蘭姑回去的一路越想越憋屈,要是她真養漢子了,蘭姑還沒那麼憋屈,可偏偏她什麼都沒有做,還被人拒絕了,結果還要承受流言蜚語,她怎麼就這麼憋屈呢?
而且她話都放在那裡了,到時霍鈺要是走了,這些人豈不是更有得說?到了那時,蘭姑怕是頭都抬不起來。
蘭姑想到昨夜的事情,臉又**辣地燒起來,自己那樣主動,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還避開她的親吻。論容貌她也差不到哪兒去吧?他霍九難道真是柳下惠轉世不成?不對…那男人不是完全對她無動於衷的,蘭姑想起來她跌坐在他腿上時,他抱著她不放,而且看她的眼神很曖昧。
那絕對不是她的錯覺,既然如此,為何她不繼續爭取一下?念頭浮起那一瞬間,蘭姑憋屈紛亂的心緒忽然就平定了下來。
她希望家裡有個能夠保護她和崽崽的男人,與霍鈺相處的這段時間,蘭姑覺得他很好很有擔當,最重要的是,崽崽很喜歡他。反正他沒了家人,也投靠不了父親的故友,留在山村也沒什麼不好吧?他還會打獵謀生。
蘭姑忘記問霍鈺今天能不能回來,晚飯的時候蘭姑特意煮多了一點飯,免得他晚上回來肚子餓。
晚上霍鈺沒有回來,蘭姑沒多想,只當他會和之前一樣次日一早回來。可是到了第一日,他仍舊沒回來。蘭姑從早上等到晚上,等得她漸漸焦灼起來,她想霍鈺不可能不告而別,那最有可能的是,他在山上遇到了危險,可能被猛獸襲擊了?這個猜測讓她憂心忡忡,一整天都吃不下飯,靜不下心做綉活,時不時地走出去院外看一看。
崽崽也跟著她一起著急,但他的著急與蘭姑的不同,小傢伙並不知道霍鈺有可能會遭遇到什麼不測,只擔心他會不會離開從此再也不和她們住在一起,這時候蘭姑還得安慰他,說霍鈺不會走,會很快回來,可蘭姑心裡卻擔心他出了事。
夜裡蘭姑幾乎一宿未眠,桌上一燈如豆,始終未熄,但凡外頭有什麼響動,她會立刻起來提著油燈走出去查看,沒看到人影后又失落而歸,心中越發忐忑不安,像是沉了塊巨大的石頭,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時候,她突然想,她寧可他是不告而別,也不希望他出了意外。
霍鈺是第三日傍晚才回來的,那時暮色已經籠罩大地,晚霞收盡了最後一抹餘暉,蘭姑正在屋內疊衣服,院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動靜,然後是院門開啟的聲音。
那聲音就像是踏在她的心上,讓她瞬間變得激動萬分,她急急忙忙撇下衣服,幾乎是以跑的姿態衝出了屋外,就在看到霍鈺那一瞬間,又驀然剎住腳步。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霍鈺一步步向她走來,內心莫名地變得無比平靜。
霍鈺朝著她走來,他身後的地上躺著一隻已經處理過的金錢豹,還有幾隻活著的山雞,他手上拿著用寬大的樹葉子包裹著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他用著十分平常的語氣和蘭姑說道:「我回來了。」
蘭姑抿唇不語,目光落在他身上,把他渾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沒有缺胳膊少腿,除了看起來有些疲憊之外,他應該沒受什麼傷。
霍鈺把手上的兩包東西遞給她,微笑道:「在山上看到一些果子,嘗著還不錯,便摘了點回來給你和崽崽嘗一嘗。還有野生菌,可以用來煮湯。」
看著霍鈺的笑,蘭姑內心卻堵得慌。很好,他不止沒受傷,還有閑空摘果子,采蘑菇,他是去山上遊玩的。不知怎的,蘭姑眼睛突然有些發酸,她一把拍開霍鈺遞過來的東西,轉身跑回了屋子。
霍鈺皺著眉頭看著撒落一地的果子和生菌,先是莫名其妙,隨後又明白過來,不由輕嘆一聲。他去了三天,霍鈺其實有想過蘭姑會擔心他,這些果子和生菌是為了讓她高興才採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