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戚平膝蓋稍微向旁挪動半分,但腿部的酸麻還是讓他整個人忍不住晃了晃。
他抬起腦袋,耀眼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酸,戚平不禁有些恍惚,似乎冬天已過,春日正在復甦。
「公子,」顏貴妃貼身侍女九苓走過來說道:「娘娘玉體抱恙,不便見客,您請回吧,免得耽誤了您的正事。」
戚平向側方瞟了一眼,既然顏貴妃沒當場將他抓起來扭送官府,那就說明這女人還不算想象中的那般無情,心裡希望的火苗不禁旺了旺。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抱著拳向九苓施了一禮,「我乃雀兒的夫君,如今娘親抱恙,我如離開,豈不是不孝?我盼在此等娘親好轉,方才放心離去。」
「撲哧!」
戚平臉一紅,他挺著麵皮裝傻問道:「姑娘笑什麼?」
九苓表情忽轉嚴肅,無奈地搖搖頭:「笑你啊,終於知道天高地厚,但今時今日,恐也晚了。」
戚平心裡驀地一空,剛要發問,就見九苓已經轉過身子離開,他頹然地塌下腰,那點希望又險些被這瓢涼水澆滅。
他手撐著地轉了個身子,朝向顏貴妃寢室的方向跪著,事情還沒定論,他只能死死抓住這最後一點希望,別無他法。
啪!
戚平正跪著思索是否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忽然一個重重的巴掌落在他臉上,他頭一歪,未等反應過來,啪一聲又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戚平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然而下一秒,只見他笑著抬起頭,彷彿無事發生一般問道:「姐姐有何指教?」
九苓低著頭問道:「娘娘讓我問你,胡亂攀親戚該不該打?」
戚平愣了一秒,繼而迅速答道:「該打!」
話音未落,他已經抬起手對著自己的臉狠狠扇過去,一掌剛落,另一掌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抬起。
清脆的巴掌聲在這偌大的宮殿里迴響,戚平機械地扇著自己的嘴巴,他嘴角高高翹起,心裡連一絲抱怨也不敢再有。
有幾下打得狠了,他禁不住跌坐在地,但又立刻端正跪好,手上的動作竟也絲毫不亂。
臉上從疼痛到麻木,到最後他已經全無感覺,血從他嘴角流出來,滴在衣服上,猶如綻放的梅花。
中午剛過,九苓走出來,「娘娘要睡了,勿要吵到她。」
戚平迅速放下手,扯著嘴角笑了笑,聲音略啞地說道:「謝謝姐姐提醒。」
等九苓再次轉身,他動作微小地向右後方偏了偏頭,看著九苓的背影忽然張嘴問道:「姐姐,能否討杯水喝?」
「等著!」
戚平張開嘴大笑著點點頭,然後抬手摸了摸耳垂,上面觸感黏膩,嘴唇略有些顫抖,他右耳有點聽不清聲音了。
接過九苓遞過來的茶,他一口氣飲了個乾淨,戚平訕笑著抬起袖子擦了擦杯沿上的血跡,才將杯子遞還過去:「謝謝姐姐!」
九苓笑眯眯接過杯子,忽然說道:「你心裡定是極恨娘娘。」
戚平笑意一僵,他連忙擺擺手,「小民不敢,姐姐勿要取笑我,娘娘將雀兒拉扯長大,我心裡感激還來不及。」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九苓懷疑道:「我記得你曾經可是連跪都不願意跪。」
一瞬間,戚平掌心便浸滿了汗,他迅速跪爬到九苓腳邊,握著拳捶向她的兩個小腿,諂媚笑道:「那時候山野村夫不懂事,今日還要多謝姐姐提點,否則再衝撞了娘娘,我百死莫贖。」
他一手向回縮了縮,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他本想拿出珠寶堵上這姑娘的嘴,但又不清楚九苓說的這番話背後有沒有顏貴妃授意,因此不敢去公然賄賂她。
但敢在主子午休時與他聊閑話,想必顏貴妃應該也在看著這邊,如今多做多錯,不能冒冒然行動。
九苓沒理他的殷勤,邁開腿轉身便走,戚平手瞬間落空,他收回手直起身子跪好,垂著頭如一條聽話的狗。
此時,牢房裡
被折磨這麼多天後,木小雀終於見到了披著大氅,兜帽罩頭的皇帝陛下。
牢房裡的獄卒全被趕了出去,安安靜靜,只聽得到肆虐而來的風聲。
皇上操著如卡了一塊痰般渾濁的嗓音問道:「木愛卿,朕待你不薄,何苦要殺了朕的兒子?」
木小雀疲憊地抬眼瞅了瞅面前那個老態龍鐘的身影,「他是四王爺的孩子。」
「哈哈哈,那兩個瘋子,」皇上邊咳邊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搖搖頭道:「除了你,他們沒人敢點明這件事,你知道在三子府,你是如何暴露的,又如何入局的嗎?」
看木小雀搖頭,皇上笑得愈加厲害:「那老三啊,不能行人事,卻記得自己和那妓子行房,哈哈哈哈哈」
皇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有嚴肅地嘆道:「不過可惜啊!」
木小雀聲音低沉地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你是阿顏的孩子,是我終生的污點,」皇上捂著手帕咳了咳,「所以我留不得你。」
木小雀疑惑地皺著眉頭,「我娘先生了我,才嫁入宮門,如果你當初嫌她生過孩子,為何還要娶她?」
「穆恆對你講的?」皇上笑著喘了一會兒,才道:「你知道的這些,其實都是我讓他這麼說的,我問你,如果你從一開始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日,你還會自投羅網嗎?」
沒聽到木小雀的回答,皇上哼笑一聲,他抬起腦袋透過鐵窗望著外面,似感慨地說道:「惡犬當然得找繩拴好了才行,你娘便是拴你的繩,而你,是拴穆恆的繩。」
木小雀心裡一痛,他忽然轉著腦袋在牢房各處掃視一眼,「這裡曾經便是關押我師父的地方,你一直都知道阿楹是我放走的?」
最後雖是問句,但卻帶著肯定的語氣。
皇上點點頭,他看向木小雀微微一哂:「我曾經也這樣與穆恆交談過,十年過去,又輪到了你,可笑至極,你們都是主動走進這裡來的,他為了你,你為了阿顏,你們真像。」
木小雀眼前一花,似乎又看見了十年前的那幕,穆恆靠在牆上,懷裡抱著酒壺,虛弱地對他說道:「陛下聰明,知道給我拴條繩子,毓兒,記住師父的話,繩子是雙向的,捆住了你,也綁向了他,以後遇到心儀之人,放他走,不要留。」
放他走,不要留,師父,我終究是太貪心了。
「又想到了穆恆?他是個好臣子,從來都不會犯錯,不像你,所以我一直都知道阿楹不是他放走的,」皇帝打斷木小雀的回憶,嘆口氣道:「但這樣的人很可怕,已經不適合再放在身邊了,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會喜歡將一個太聰明的人放在身側。」
木小雀頷首,他轉而問道:「那我呢?因為翊兒?你對他說的那番話,我全聽到了。」
皇帝笑了笑:「我不能給我趙家江山埋下這麼大一個隱患,而且,我死你卻沒死,我也會死不瞑目。」
木小雀立刻想到他剛才說的「污點」,問道:「為什麼我會成為你的污點?」
皇帝整個人縮進椅背里,「你是你娘和先帝的貼身侍衛生下的孽種,多虧了你爹,我才不費絲毫力氣拿下皇位,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提防起你們。」
木小雀渾身一震,猜測道:「為了招攬他,你把我娘送了出去?」
皇帝仰著頭似乎陷入回憶,「我們三個曾是青梅竹馬的玩伴,我和他都對阿顏痴迷不已,但我知道阿顏喜歡的是他,於是便提前一步求先帝將阿顏許給我。」
說著皇帝嘲諷道:「你爹空長了一身武藝,竟然沒有腦子,就這麼相信了我答應他的條件,他也不想想,我怎麼會把阿顏交給他?你知道最後他是怎麼死的嗎?」
似是為了多欣賞一會兒木小雀的表情,多品味一下自己玩弄人心的本事,他停了許久才笑道:「自殺,為了保你和你娘活下去。」
然後所有真相都被他抹進了歷史縫隙里,只留下那麼寥寥幾人知道這段不堪的往事。
一道閃電彷彿從木小雀腦海里滑過,劈得他手腳發麻,無法動彈,原來他真實的處境比他所以為的還要艱險,他能活到今天,頭頂必定還有人為他扛著片天,這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皇帝笑問道:「你說,我死你卻活著,我豈不是走得很憋屈?」
說完他忽然捂著手帕狠狠地咳了咳,像是要將心肺也一起咳出來,苦惱地搖搖頭,他將被血浸濕的手帕丟在地上,「如果不是我身體變差,咱們都能多活些時日。」
木小雀掃了眼丟在地上的手帕,瞳孔猛地一縮,他借著外面透進來的點點光亮仔細觀察了一番皇上的臉。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被他看出了問題,以前因為不敢直視皇上太久,所以竟連這麼明顯的徵兆都沒有發現。
只見他面頰凹陷,雙眼渾濁,裡面的白翳幾乎覆蓋住整個眼角,不但如此,他的嘴唇透著黑紫色。
而觀其手帕,上面浸染的血竟然是黑色的,如若細細嗅聞,在葯香的掩蓋下依然能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腥臭味。
皇上中毒了!
想到此,木小雀手心不禁有些發涼,聯想到那顆顏貴妃囑咐他獻上的避毒丹,則更是有些心驚肉跳。
皇上他知道嗎?
木小雀不動聲色地觀察一番,在心裡搖了搖頭,他明顯還不知道自己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