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山下城鎮每月會定期舉行集市,每到這一天師徒三人便下山採買生活用品。
今天也是如此,戚平他們習完武,簡單墊墊肚子便去山下尋起了吃食。
街道上簡直是人擠人,衛延之如同護食的老母雞一般擋在師父面前開路,唯恐被路上擁擠的行人碰到,彷彿護著一個精美而又脆弱的花瓶。
戚平反被他倆冷落,不由滿臉鄙夷地撇撇嘴,跟著熱鬧的人群溜走了。
街上那些騙小孩的東西,這兩年他早就已經玩膩了,因此雙腳直奔街邊賣乾果蜜餞的攤子而去,上前每樣稱了些,懷裡兜著紙袋,大嚼著蜜餞在街上東走西逛。
一陣喝彩聲傳來,戚平向遠處望去,只見前面已經圍得水泄不通,一群人在那鼓掌叫好。
他疾走兩步站在人群外圍踮腳看了看,原來是一個書生正在街邊賣字。
這書生確實有些能耐,每寫一個字后便變換不同的風格,看得出確實是對此下過苦工。
戚平捂著懷裡的零食,利用輕身功夫如泥鰍一般從人潮里遊了進去。
旁邊被擠到的人從背後瞪了他一眼,小聲地罵了句髒話。
戚平立刻站定腳步毫不猶豫地扭頭瞪了回去,氣焰之囂張,好像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
那人沒想到戚平會看過來,這一下實在驚出了他一身雞皮疙瘩,實在不怪他膽小,而是從對方露出的這一手便知自己是惹到了一個江湖人。
現在這世道,別說他,就是當地官府也未必敢惹這幫刀口舔血,身負武藝的江湖人士,因此那一眼看來后,這人差點沒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好在對方似乎沒想和他一般見識,只是特彆氣勢洶洶地一直瞪著他,這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躬了躬身灰溜溜跑了。
戚平見到對方腳底抹油反而愣了愣,他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臉,不明白自己這張純良無害的臉是怎麼能把對方嚇跑的。
本來想著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和別人吵個架也算增加些樂趣,但沒想到只是一瞪眼,對方就徹底偃旗息鼓。
他覺得有點可惜,但想到對方那副樣子,還是沒忍住樂出了聲。
旁邊的一些人被他的笑聲吸引,紛紛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連寫字的那人都停下筆朝著這邊看過來。
要麼說一山還比一山高,剛剛還嚇跑了別人,結果自己現在被一群人這麼直勾勾地打量著,他心裡不禁跟著漏了怯。
戚平左右看看,剛要轉身出去,那書生將筆一擱,朝著眾人拱拱手笑道:「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有何高見?在下愚鈍,還請小兄弟能不吝賜教。」
周圍人也跟著開始起鬨「來啊,露兩手給爺們瞧瞧」,「笑了人不會沒膽子寫吧」,戚平感覺自己如今就像被架到火上烤的螞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抱著一堆東西連連搖頭,轉身想從人群里鑽出去,但感覺哪哪都沒路一般,不知不覺,汗已經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
木小雀心不在焉地在人群里穿梭,周圍的一切喧囂彷彿都隔絕在他身周一米開外,他現在腦子裡還回蕩著那場宴會上的悄悄話。
再次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來以後還是得再低調一些,事實證明無論是多麼衷心的狗,到頭來都會引得主人的懷疑與忌憚。
木小雀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重新振作起精神,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處理。
觀瀾城戚家被滅門,江湖風起雲湧,稍微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所以這些留待回去后再思考也不遲。
前方的路被堵死,近處的熱鬧拉回了他的注意,他側耳傾聽著裡面的對話,稍稍抬起頭看過去。
便見一個懷裡捧著各種紙袋的人正局促不安地立在喧鬧中心,頗有些無助地四處張望。
木小雀猶豫片刻,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最終還是決定一走了之。
戚平在人群中梭巡片刻,越來越絕望,他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七嘴八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簡直忘了兩條腿要怎麼走路。
就在這時,人群里忽然傳來一聲:「這位攤主,可容在下試試?」
戚平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一個肩寬腿長,丰神俊逸,但表情卻有些冰冷的人從中走了過來。
這人身高得有一米八.九,身上有種凌厲的神采,尤其一雙眼睛格外吸引人,黑眼珠像葡萄一般嵌在裡面,又像黑曜石一般熠熠生光。
那人朝戚平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便走過他身邊提起桌上的筆在白紙上揮灑自如地寫起來。
戚平立刻湊上前去看,這人的字既如其人一般凌厲,又像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光滑內斂,即便如此,依然透著一股不可一世的氣度。
只見這人左手輕輕點了點桌面,片刻后,又在字的旁邊畫了一隻肥胖的麻雀,嘴裡叼著一條小蟲。
而紙上的字竟有種是被麻雀的小爪子一個一個踩出來的感覺,看著俏皮又可愛。
戚平內心忍不住開始雀躍,臉上跟著溢出一抹燦爛的笑,他將目光從畫上移開,轉而注視著那作畫之人的側臉。
心臟不受控地停跳一拍,同時腦海中開始蕩漾,真是人比畫美。
過了一會兒,這人放下筆抬頭看了戚平一眼,恰巧與他的視線撞到一起。
戚平趕忙動了動眼珠向旁邊望去,然而幾秒后,內心便又一陣抓撓般地想再看看那人。
當他終於鼓起勇氣滿懷期待地轉回視線,卻只看到那人與別人說話的背影。
戚平緊緊攥了一下手裡的東西,沒管發出異響的炸魚乾,只是注視著那一個逐漸被喝彩起鬨的人群包圍的身影,心裡有什麼東西漸漸冒出頭來。
「咳」一聲悶響,戚平嚇了一跳,連忙轉頭朝身邊望去,就見那書生正站在自己的身側,同樣望著那人,但明顯臉色是非常難看。
只見那書生胸口高高地起伏了一下,又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長袍,才拱手道:「在下愚鈍,恰巧掌握了幾種不同書法名家的風格,不能說青出於藍,但多少繼承了一些神韻,不知是否有幸向兄台討教一番?」
那人轉過身向這攤販看過來,臉上表情依舊冰冷,拱手說道:「抱歉,沒有時間。」
戚平呆愣愣地看著人家,就在那股莫名的情緒又一次忍不住從心尖冒出來時,對方突然將視線轉了過來。
那情緒在他們眼神相觸的剎那,像是貓嗅到了魚腥般爬遍戚平的全身。
這次戚平沒有躲,他注視著對方走到自己身前,只見那人舉起手裡的畫問道:「送你了,要嗎?」
「要!」
戚平近乎於喊地答了一聲,他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面頰微紅,緩了片刻,才連忙騰出一隻手在身上擦了擦從對方手裡接過那副畫。
低頭又欣賞了一番,戚平寶貝似地吹了吹上面未乾的墨跡,才收在懷裡,然而就在他抬頭再一次尋找對方的身影時,才發現那人已經走了。
他探手入懷摸了摸裡面的東西,又茫然地向遠處望了望,心裡一陣失落與失望。
皺著臉鑽出人群,他繼續隨著人流在街上左看看右摸摸,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自得其樂。
在酒館里打包了一隻燒鵝,一壇酒和一些鹵牛肉,他總算是完成師兄交待的任務。
戚平出了店,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只覺得意興闌珊,想儘快找到師父與師兄。
然而在前面轉了一大圈也沒看到那兩個人,戚平不禁有些急躁,只覺這天也熱,人也吵,鬧哄哄地惹人煩。
站在原地四處看了看,餘光里有個身影一閃而過,他急忙轉頭去尋,在看到那人的背影時,臉上終於漏出了笑意,戚平穿過人流便追了過去。
遠遠地他朝對方的背影喊了一聲,興奮的尾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劈了叉。
在看見那人回頭的一瞬間,戚平原地蹦了蹦,跑到對方跟前,呼哧呼哧直喘,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對著人家興奮地傻笑。
在對方充滿疑惑的注視下,戚平順手遞上手裡的烤鵝:「謝謝你的畫,請你吃烤鵝。」
那人看了看戚平手上的燒鵝,眉頭皺了皺,顯得冰冷的表情更加冷酷。
然而或許是被他一臉誠摯又純真的神色打動,兩人僵持片刻,那人還是伸手接過了燒鵝,道聲謝轉身便走。
「等一下!」戚平喊了一聲,嘴比腿快,腿比腦子快地邁著步跟了上去,在對方越來越不耐的表情下,不得不又交出了手裡的那壇酒:「請你喝酒,交個朋友啊。」
那人嘆口氣又接過酒罈,默默點了點頭便繼續邁步向前,戚平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在對方屁股後面跟著,細數起和自己做朋友的好處。
「我這人脾氣很好,不愛生氣,特別好相處。」
「我是不是長得也挺好看,雖然比你是差了點,但也夠配得上你了。」
「我可以給你做飯,還會打獵,冬天時,你來找我啊,我領你打野雞去。」
……
直到到了小鎮的出口,那人都一句話沒回,他站住腳步看著外面空曠的官道,頭也沒回地終於說道:「你該回去了。」
戚平不甘心地問道:「那我們還會見面嗎?我都不知道你住哪,怎麼去找你玩?」
那人嘆著氣,似乎覺得他很幼稚,提點道:「你連我是不是好人都不清楚,就要和我交朋友?」
「我知道你是好人,」戚平跑到他身邊,歪頭看著他笑道:「你看著冷,但是很溫柔,我可以感覺到,你的眼睛很清澈,我不會看錯的。」
「有緣再見吧,」那人岔開話題,抬腳邊走。
戚平默默搖了搖頭,追過去勸道:「緣分是要靠自己爭取的,你如果來找我不就是再續前緣?或者你告訴我你的地址,我去找你,什麼有緣沒緣,你個小迂腐。」
那人回手拍了拍戚平額頭,踩著輕功立刻跑了個沒影。
戚平堵著氣向前追了幾步,但終究是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身影,他哼了一聲,吼道:「你奶奶的,老子非得再找到你不可!我就要強行和你有緣!」
遇到師父和師兄時,戚平將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師兄提著的筐里,師兄清點了一番,看著他問道:「燒鵝和酒呢?」
「丟了,」戚平吸吸鼻子,自己往山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