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第 299 章 劉老登大舞台14
就在幾日之前,易縣接到來自雒陽的委派書,道是已經為本縣新近選了門下賊曹和門下游檄二人,要不了多久,便會攜帶相關文書前來赴任。
功曹趙來聞聽這消息,難免要跟同僚發發牢騷。
一邊在回執單上加蓋自己的印章,一邊同縣尉季明抱怨:「都說易縣為雒陽所轄,隨便吃點雒陽的剩飯剩湯就能賺個膘肥體壯,然而那些人哪裡明白我等的苦楚?」
「本縣的縣令,甚至於連自行任命門下五吏的權力都沒有,這點兒芝麻大的官兒,都得叫雒陽代為操持!」
縣尉季明——實則是化名在此的霍光,此時已經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人,身量高大,膚色為黑,官服加身,很有幾分威儀。
此時見趙來如此埋怨,便道:「世間哪有雙全之法?既得了雒陽的便宜,也難免為其鉗制。」
本朝以長安為都城,而在長安之外,最要緊的城池,大抵就是雒陽了。
歷史上,武帝的王夫人曾經乞求以雒陽封其子,卻被武帝拒絕。
「雒陽有武庫敖倉,天下沖阸,漢國之大都也。先帝以來,無子王於雒陽者。去雒陽,餘盡可。」
由上便可知其戰略地位到底有多要緊了。
是以雒陽這個本朝的直轄市,對於周遭諸縣的管束,也難免嚴密許多。
而霍光也壓根沒給趙來繼續抱怨的機會,便明知故問道:「可知道那二人是何來路?」
趙來輕哼一聲,臉上輕蔑之情一閃即逝:「據說是董仲舒的弟子,治學公羊——好了不得的出身!」
然後馬上就以手掩口,悄聲拆台:「他認得董生,卻不知董生認不認得他?若是入室弟子,想來早就留在長安,亦或者是三公九卿的幕中了,怎麼會來此地?」
又說:「聽說來此之前,在別處做了兩年的嗇夫!」
霍光心下好笑,暗道:「叫你猜對了,那位還真不是董仲舒的入室弟子。不過若是他想,董仲舒只怕立時就要飛奔而來,跪下請求他認自己做老師!」
臉上卻做豁然之態,繼續問:「另一位呢?」
趙來臉上的神色稍稍嚴肅了幾分:「據說乃是曾經跟隨魏大將軍北上出征的士卒,因為作戰勇猛,得此官爵。」
霍光為之頷首,又道:「對待這樣的有功之人,怎麼能失禮呢?待此二人到了易縣,我便操持擺酒,為他們接風,也請功曹和縣令務必賞臉——」
趙來素日里是個極為圓滑的性子,先前在霍光面前表露情緒,實則是為了向他顯示自己的親近,此時聞言,自無不應之理。
同為門下五吏,何必剛見面就與之結仇?
只是……
他臉上流露出幾分揶揄:「縣令可是治穀梁的,卻不知見了董生的弟子,能否與之相談甚歡了。」
霍光但笑不語。
……
彼時劉徹正與魏不疑同行趕路,越是臨近易縣,表兄弟二人臉上的神情便越是輕鬆起來。
「說起來,上次與子孟(霍光)和子孺(張安世)相見,還是年前的事情了。」
在信息不通的時代,親友之間一旦分別,或許就再難相見了。
劉徹滿十三歲之後,便奏請皇帝離宮前往民間行走,見一見底層的疾苦,了解賦稅的徵收,真正的以一個平常百姓的身份去感受這個時代。
皇帝聞言為之一怔,然而短暫的怔楞之後,他很快便拍案決定,不無動容的應允了此事:「好。」
我的伢懂事的讓人心疼!
如果這孩子無緣大位,當然可以做溫室里的花朵,可他總有一日要君臨天下,有這樣的心氣走出宮廷,切身處地的去經歷這個時代,是相當難得的,他又有什麼理由拒絕?
不只是劉徹,連同他的三個伴讀,皇帝也一起丟出去了。
親兒子朕都捨得,你們又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又親自給兒子劃定了地方。
「據兒,你就去左扶風做個縣令,感受一下民間疾苦吧。」
劉徹:「……」
爹你自己看看,縣令跟民間疾苦搭邊嗎?
你這官位給的是不是有點高了啊?
哪有十來歲的孩子上手就是縣令的啊?
皇帝:吃驚.jpg
我的寶!
這只是個小小的縣令啊!
別說你是皇太子,就算只是個普通皇子,給個縣令也太委屈了吧!
然後又聽兒子有些無奈的在心裡邊嘀咕。
還有左扶風這就是天子腳下啊,能感受到什麼民間疾苦?
連長安勢力範圍都沒出呢!
皇帝:大吃一驚.jpg
我的寶!
你想去哪兒!
都出長安城了,這還不遠嗎?!
父子倆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劉徹神情堅定:「不出關中,不足以見天下之事。」
皇帝聞言變色:「前秦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要繼承大位的皇子在外,皇帝在內,一朝有變,猝不及防,緊接著便是天崩地裂。
劉徹搖頭道:「那時候怎麼能跟當下比?對不起了秦始皇帝,我要說你壞話了——那時候秦始皇帝垂垂老矣,病痛纏身,但您此時可是春秋鼎盛,精力充沛,起碼也能活個百年啊!再說,我大漢承天庇佑,國祚正盛,又怎麼會如同前朝一般二世而亡?」
皇帝略有些不滿,又略有些欣慰,同時還有點奇怪:「沒必要跟死人說對不起,他又不在這兒!」
還不忘洋洋得意的附和兒子幾句:「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劉徹禮貌微笑。
空間里的筍人們:「……」
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始皇。
彘兒,始皇他在磨刀哎!
而除去劉徹拍得幾句馬屁,皇帝想的更遠一些。
「現下這政局,的確同前秦不同。你即便在外,朝中也有大將軍和冠軍侯援拗,內宮之中又有你母親在,即便事有萬一……」
劉徹沒等他說完,便斷然打斷了他的話:「沒有萬一,父皇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皇帝微微一怔,注視著這孩子,繼而笑了。
又思忖幾瞬,終於道:「既如此,那你就去關外做個縣令吧……」
劉徹:「……我能不做縣令嗎?」
皇帝:「那就做個縣尉吧。」
劉徹:「……縣令跟縣尉彷彿也沒差多少啊?」
皇帝:「……」
接連被拒絕了兩次,皇帝終於有點怒了:「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就去做個嗇夫好不好?!」
叫你小子去最底層,下鄉去徵收賦稅,與小民扯皮,踩一腳牛糞跟狗屎去!
劉徹欣然應允:「君無戲言,就這麼定了!」
皇帝嚇了一跳:「據兒!」
劉徹真誠的看著他:「父皇,我是真的想去,嗇夫有什麼不好呢?再沒有比這個職位更能接觸到小民的了。」
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
皇帝被這個傻孩子打動了,良久無言。
好一會兒過去,才道:「那好吧。叫蘇武帶著人跟你一起過去,我再額外指派你一隊羽林衛,讓蘇武持節,隨時可以徵調地方軍隊,再給所在郡縣長官派書,叫他們好好照顧你,要不要再帶幾個宮人過去啊,男人的心粗,怕是照顧不好你……」
劉徹:「……」
爹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啊?
我浩浩蕩蕩的帶著侍從,穿著皇太子服制、腰佩玉帶去收稅好不好?
皇帝怒了。
不識好歹的東西!
當下一揮袖子:「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管了!有事就去找張湯和公孫弘,叫他們給你辦!」
說完,又氣沖沖的扔下一句:「我不管了!」便拂袖而去。
劉徹慢悠悠的笑了,向皇帝離去的背影行了一禮,轉身往官署去尋張湯了。
在這種事上,公孫弘那隻老狐狸可能會有私心,但是張湯不會。
尤其這回,張安世也被綁上了劉徹的戰車,他就更加沒有理由去拖自己的後腿了。
張湯聽了他的訴求,果然沒有流露出任何異色,也不曾提出任何異議,一日之內,便將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以蘇武為雒陽兵曹,若事有變,隨時都可引兵援拗。」
「安世易名田安,從其母姓,乃是長安豪商田氏分家之子;霍光易名季明,其父乃是丞相府中的門客。家中為他們在雒陽附近的不同縣內謀了一個小吏之職。」
張湯一邊說著,一邊展開了手裡的地圖,指了易縣二字給皇太子看:「若他們做得好,便可升遷往易縣去,若是做的不好,還是趁早回長安吧,很不必留在那兒丟殿下的臉了。」
「而殿下您,對外的身份是董生董仲舒的弟子,往雒陽北邊的縣中去做嗇夫;魏不疑出身草莽,是被您學識打動的遊俠,自願隨從左右,護持您的安全。」
「您所在之地的縣令乃是雒陽指派,如今的洛陽令田仁與您所在縣的縣令周顧皆是陛下的心腹,知道您的身份,若您遇事,可以前去尋此二人。」
「陛下派遣了一支羽林衛往戍雒陽,隨時可以護送您折返回長安。」
「嗇夫主賦稅徵收之事,待到此間事了,您便可以往易縣去與霍光和安世會合,做易縣的門下賊曹了……」
繼而又取出了準備好的名籍和相關文書,雙手呈上。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霍光與張安世並不與劉徹在同一縣內,是以也不必同時動身啟程,就在劉徹做出決定之後,幾人齊聚共飲,第二日二人便背上行囊,離開了長安。
劉徹的出行時間被定在了一個月之後。
他畢竟不同於霍光和張安世,身上牽扯到太多太多。
皇帝雖然嘴上說不管了,但到底不能把這個金疙瘩隨手拋出去,雖然他身在關外,預先很難做到萬全,但還是準備的越妥當越好。
而相關的人員調動,也需要足夠的時間。
如若不然,短暫幾日之內雒陽官場巨震,豈不是在告訴其餘人,雒陽這兒有事嗎?
為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皇帝近來心煩意燥,偏生身邊的那群蠢人還不懂他!
他跟新得幸的美人訴苦:「皇太子漸漸長大,翅膀硬了,朕的話他也不聽了,朕說一句,他頂一句……」
美人便蹙眉道:「皇太子怎麼能這樣不孝呢,您可是君父呀!」
皇帝勃然大怒:「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這樣指摘皇太子?!」
美人大驚失色:「陛下恕罪……」
皇帝已經不想再見到她了:「馬上把這個挑唆天家父子的賤人打入掖庭!」
又去另一個美人面前惆悵:「皇太子漸漸長大,翅膀硬了,朕的話他也不聽了,朕說一句,他頂一句……」
那美人知道前車之鑒,遂極小意的道:「皇太子殿下畢竟還小呢,您慢慢的教,他總會明白的……」
皇帝不耐煩道:「都十幾歲了,還小嗎?朕要是教得了,還至於這樣煩悶?沒腦子的蠢婦,滾滾滾!」
美人哆嗦著出去了。
皇帝又換了個人訴苦:「皇太子漸漸長大,翅膀硬了,朕的話他也不聽了,朕說一句,他頂一句……」
美人已經不敢吭聲了。
只能戰戰兢兢的在心裡嘀咕:「罵不能罵,教又教不明白,陛下到底想聽什麼啊?」
皇帝勃然大怒:「你是啞巴不成?何以一言不發?!」
美人忙跪下身去,一疊聲的叩頭請罪。
「滾!都給朕滾!」
皇帝煩不勝煩:「你們這群蠢鈍如豬的廢物,沒有一個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