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第 323 章 劉老登大舞台38
劉進進退兩難的捏著那枚荔枝,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偏偏上首處的祖父好像沒有察覺到他的困境似的,還笑呵呵的道:「進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拘謹了一點。」
他爹深以為然的點頭:「沒錯兒,他就是放不開!」
劉進又想扶額了:誰能跟你似的放那麼開啊爹!
今天是皇帝的六十大壽,毫無疑問的大日子,莫說是外戚勛貴,就連他那幾位被外放出京的成年叔父也都回京來為他老人家祝壽。
對於劉進這個皇長孫來說,這其實是件好事。
彼時中央朝廷勢大,地方上沒有如同吳王、淮南王一般心存叛逆之心的藩王,如今幾位叔父入京,並不會對儲君一系造成任何衝擊,反而會更加的彰顯出八皇叔的跋扈和無禮。
他的父親、本朝儲君是皇子們的長兄,劉氏未來的大家長,對於八皇子這個行事蠻橫的弟弟只有包容體諒的份兒,劉進就更加不必說了,一個叔侄孝道壓下來,如何都動彈不得。
佔據大統之位是儲君一系的優勢,也是他們的劣勢——做長兄的連頑皮一些的弟弟都容不下,做侄子的對待叔父不夠恭謹,這樣的人,怎麼能做劉氏的大家長?
可是外放出去、齒序長於八皇子的藩王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既是八皇子的兄長,同時肩膀上也沒有如同儲君那樣沉重的責任,八皇子以弟凌兄,走遍天下也是他沒理!
而除此之外,還有更要緊一事。
祖父已經開始為八皇叔選妃,他成年了,既然如此——成婚之後,是否也應該如同其餘成年的皇叔一般,趕緊離開長安,滾出去就藩?
這道奏疏,儲君一系是不能上的,否則就好像是長兄迫不及待要把弟弟趕走似的,但旁的藩王可沒有這個壓力!
憑什麼我們早早就藩,遠離長安這個富貴之鄉,你這傢伙卻能久留帝都?
劉進盤算著,有沒有可能藉助叔父們的手,把那個礙眼的傢伙給攆出去?
畢竟他也太張狂了一些!
年輕的皇長孫心裡反覆計量著此事的可行性,臉上卻是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
他祖父那蒼老的面容上也帶著笑,看了看他,很慈愛的道:「走吧,別叫來客們等久了。」
劉進馬上近前去,同八皇子一左一右將他攙扶住了。
鑾駕儀衛在前鳴鞭,侍立在兩側的宮人和內侍齊齊跪拜,只露出一片恭順的頭頂,大殿之外,自有禮官牽引眾臣魚貫而入。
劉進扶著祖父與他一道進殿,忽覺手臂微微一緊,很快又鬆開了。
他不動聲色的抬起頭來,正看見祖父的嘴角輕微的往下拉了一拉,很快又恢復如初,重新變成了笑吟吟的模樣。
劉進目光下望,瞟了一眼,也怔住了。
如今祖父年邁,早不是文景時期,竇薄外戚老的老、退的退,逐漸離開宮廷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魏霍、李氏、王氏,乃至於他的母族史氏,而居於外戚之首的,無疑便是魏霍兩家了。
匈奴平定之後,近年來朝廷少有戰事,兩位大將軍也賦閑在朝,然而皇帝的恩遇卻始終不減,如今日這樣的家宴,向來以兩位大將軍為外戚之首,甚至於效仿左右丞相的禮節來對待他們。
本朝丞相有左右之分,卻只立一位,空置一位,以待遠方高才良士。
而宮宴之中,也是如此,若魏大將軍亦或者大司馬驃騎將軍不得來,便空置其席,以示禮遇。
二人本為甥舅,冠軍侯不肯居於大將軍之上,是以便以魏大將軍為外戚第一,冠軍侯為外戚第二。
大司馬驃騎將軍年輕時四處征戰,彼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年歲漸長,便時有病痛,日前便得到皇帝恩旨,往渭南溫泉去榮養,此時不在京中。
是以此時殿中外戚一席魏大將軍之下的第二個位置,原該是空置著的,然而此時此刻,其上卻另外有人安坐。
不是別人。
正是八皇子的舅父,海西侯李廣利。
打眼瞧見之後,即便劉進向來穩妥端持,也不禁面露怒色。
李廣利何其猖狂!
論身份,冠軍侯乃是大司馬驃騎將軍,食邑一萬七千戶。
論功勛,十個他捆起來也難以望其項背。
然而此時山中無老虎,他這個倡優一般的人物,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盤踞在冠軍侯的位置上!
皇子與儲君爭位,往小了說,其實只是天家內部的事情,劉進不會覺得八皇叔亦或者是李氏有這樣的想法罪該萬死。
但是如今李廣利這個沒建多少功勛的外戚居然敢在朝堂上枉顧天子的旨意,蔑視功臣,卻極大的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真是該死!
劉進頭一次對李廣利動了殺機,神色有轉瞬的猙獰,很快又恢復如常,有心發作,又有些投鼠忌器。
李廣利是個爛瓦罐,賤命一條,他當然可以肆無忌憚,但劉進不一樣。
他要考慮的更多——今天可是天子六十歲的壽辰啊!
當著滿朝文武、外戚勛貴和各地藩王的面兒,叔侄失和,外戚內鬥,傷的是天子的臉面,損的大漢的威儀!
劉進有些猶疑的眯了眯眼眸,正躑躅間門,眼前忽然間門落下了一片陰翳。
抬眼去看,卻是他父親到了近前來,笑嘻嘻道:「父皇,近來門人給兒子引薦了一位方士,獻上仙丹,道是只聞一聞都有益壽延年的功效,前不久兒子使人送去偏殿了,您瞧見了沒有?」
劉進聽罷心下微動,隱約有所猜測,下一秒就聽皇帝笑道:「可別是叫人糊弄了吧?」
劉徹莞爾:「是與不是,您去聞一聞不就知道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很有興緻的拍了拍孫兒的手:「走,咱們瞧瞧去,看你爹給找了個什麼稀罕東西來。」
轉身往偏殿去了。
劉進保持著恭謹攙扶的動作,緊隨其後。
八皇子臉上卻是有些躑躅,下意識回頭去看留在殿中的長兄,以及坐在魏大將軍下首處、已然顯露不安之色的舅父海西侯李廣利。
皇帝察覺到了,有些不解的回過頭來:「小八,你怎麼了?」
八皇子強逼著自己收回心神,跟了上去:「父皇,沒什麼。」
……
早在海西侯落座之初,諸多來客便察覺到了這明顯不善的風聲,這哪裡是佔據一個位置,而是李氏外戚在對皇太子一系宣戰啊……
對此,皇太子的家臣乃至於附從難免面露不忿。
主辱臣死,這是當世的鐵律。
有心發難,然而居於李廣利上首的魏大將軍卻是眼眸閉合,下巴一點一點的,一副隨時都能睡過去的樣子。
再去看冠軍侯的弟弟霍光,此時鎮定自若。
皇太子的心腹張安世,更是面不改色,穩如泰山。
而李廣利雖然佔據了冠軍侯的位置,臉上卻不顯露絲毫張狂之色,見到魏大將軍之後,更是畢恭畢敬執後輩禮節,極其恭順。
魏大將軍睜開眼睛來看看他,臉上的神色也很平和。
這卻是叫周圍人都犯了難。
怎麼回事,這都劍拔弩張了,怎麼兩方看起來還都和顏悅色的?
難道是他們想多了?
直到聖駕到來,又被皇太子出言勸走。
這就更叫人覺得古怪了。
霍光立在人群之中,神色平淡的瞟了李廣利一眼,很快又將視線收回。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李廣利死定了。
陛下扶持李氏外戚,是為了平衡皇太子在朝中過於雄厚的勢力,為此甚至於不惜揠苗助長,過高的提拔李廣利,給予他原本不該有的厚待。
但這一切本質上並不是為了制約皇太子,而是為了保護皇太子。
儲君的勢力過大,就意味著失衡。
而這種失衡,很容易將父子關係推上極端。
為了避免走到那個最壞的結局,所以陛下才要格外的恩遇八皇子,擢升一定會與皇太子對立的李氏外戚。
或許也有那位李夫人的緣故吧,但對於陛下來說,一個喜歡的女人留下的兒子跟能夠繼承他政治理想、將大漢發揚光大的兒子究竟該選哪個,這還用考慮很久嗎?
但是李廣利太不中用了!
亦或者說,他太飄了!
怎麼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搶冠軍侯的位置啊!
膽子找人開光了嗎!
還是在他的壽宴上這麼搞,你沒事兒吧?!
人一輩子能過幾個六十大壽?!
李廣利自己也知道這麼玩很危險,所以他雖然行為囂張,但是態度極為恭順,就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一旦陛下問罪,馬上推說不知這不成文的規定,亦或者將罪責推到禮官身上……
他太不了解陛下的性格,也太輕看陛下了。
你覺得他好糊弄,不把他放在眼裡,那他一定會給你點顏色瞧瞧的。
譬如現在,他不就主動離開此地,將主動權交給了皇太子嗎?
對於李廣利的行徑,劉徹心下慍怒並不比皇帝少,盛怒至極,臉上的神色反倒顯得平和了。
步下玉階,他臉上一貫的笑容消失無蹤,環視一周,所有人都不由得避開了他的視線。
即便是李廣利。
而劉徹第一個問的卻不是他,而是淡淡開口:「殿中禮官何在?」
話音落地,今日值守的四位禮官戰戰兢兢的近前,拜道:「回稟皇太子殿下,臣在。」
劉徹面無表情道:「玩忽職守,推出去斬了!」
殿中眾人臉色頓變。
有一名禮官不由得叫道:「殿下,殿下!臣冤枉啊——」
劉徹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腰斬棄市,舉家流放嶺南!」
其餘三人聞言為之悚然,立時歇了出聲求饒的心思。
劉徹尤嫌不夠:「今日值守的太常博士何在?太常寺丞何在?太常寺卿何在?殿中御史何在?!」
被他點到名字的人汗流浹背的跪倒在地。
劉徹負手在後,踱步到太常博士面前去:「你可知罪?」
太常博士當即叩首,顫聲道:「臣知罪……」
劉徹旋即道:「剝去他的官服,拉出去杖責四十!」
馬上就有禁衛上前聽令,將人押出。
劉徹又問太常寺丞:「你可知罪?」
太常寺丞摘去頭頂官帽,拜道:「臣知罪。」
劉徹點點頭,繼而道:「拉出去,杖責三十!」
自有人來將他帶出。
劉徹最後到殿中御史面前去,沉聲道:「你可知罪?」
殿中御史面有慚色,頓首道:「臣知罪。」
劉徹冷笑一聲:「既做不好自己的差事,何苦到這朝堂上來?剝去他的官服,拉出去杖責四十!」
滿殿朝臣,乃至於列侯外戚,盡皆為之凜然,低下頭去,不敢抬頭張望。
李廣利早在皇帝轉身離去的時候,心裡便生出了不祥之感,再眼見皇太子一氣兒把他先前能找到的擋箭牌盡數發落了,更覺悚然。
再也無法安然立在第二張席位處,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再挪一挪。
劉徹卻在這時候將目光挪到了他的身上,嘴角勾起,輕輕喚了聲:「海西侯啊……」
……
劉進跟八皇子一左一右攙扶著皇帝到了偏殿,心思各異,卻都沒有率先開口。
皇帝好像沒有察覺到這叔侄倆之間門的詭異氛圍似的,屁股往座椅上一落,自然而然的伸出腿去,叫宮人將他腳上的鞋履脫掉,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他甚至於壓根都沒問過皇太子進獻的仙丹,只是如同大殿之上的魏大將軍一般,同世間門任何一個稍顯睏倦的老頭兒一樣的打起了瞌睡。
即便他先前表現的很感興趣。
劉進見狀,心裡便有了分寸。
八皇子怔楞了一會兒,漸漸的也有所明悟,神色為此愈發忐忑起來。
要是舅舅出了事……
他顫聲叫了句:「父皇……」
皇帝懶洋洋的睜開眼:「怎麼了?」
八皇子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舅父行事不檢,請您降旨削去他的封邑,以此作為懲處吧!」
他流露出憤怒的樣子來:「向來都是大將軍和大司馬驃騎將軍居外戚一二席位,他是不是在外征戰的久了,怎麼連這麼淺顯的規矩都忘了?」
八皇子恰到好處的紅了眼睛,滿臉歉疚的看著劉進:「他自己糊塗,卻叫我怎麼見大哥和進兒,又如何面對冠軍侯這樣的有功之臣呢?」
劉進給噁心的夠嗆。
禮法這玩意兒真他媽是把雙刃劍!
他爹因為禮法得到了儲位,他雖為皇長孫,但實際上與皇太孫無異,這都是禮法帶給他們的好處。
但即便知道八皇叔說的就跟放屁一樣,這會兒也不能嗆他,甚至於不能揭破他,這就是禮法的噁心之處了!
甚至於他還要說沒關係。
李廣利乾的事兒,跟我八叔有什麼關係呢。
皇帝注視著下首處的兒孫二人一會兒,估摸著時間門差不多了,遂有些無奈的道:「都是自家親戚,何必鬧成這樣?」
兩邊兒各打五十大板:「小八,去說你舅舅幾句,叫他長點教訓,進兒,也去瞧瞧你爹,別叫他胡鬧……」
二人齊齊應聲,退了出去。
八皇子心裡牽挂著舅舅,又知道長兄是個混不吝的,深有劉氏流氓之風,發起癲來說不定真敢效仿孝景皇帝抄起點什麼東西把他舅父給殺了,自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
而劉進呢,雖然平時也會覺得親爹有點不靠譜,但是不靠譜的親爹能制住這個倒霉叔叔,給他點顏色瞧瞧,這可真是太好了。
他巴不得走得慢一點呢!
偏生八皇子這會兒在道義上佔據劣勢,當然也就不能把侄子甩開自己過去,只能跟著他看似穩重實則緩慢的前行,心裡邊兒憤怒的把這個小畜生罵了一萬遍。
劉進覷著他難掩憤怒卻還要強顏歡笑的神情,心裡邊兒忍不住舒爽的嘖嘖了起來。
待到了大殿門口,八皇子在前往裡邊兒瞧了一眼,瞬間門就石化了。
劉進心想你個沒出息的傢伙,難怪被我爹壓著打,就算你舅死了,也不用這樣啊。
再往裡一瞧,就見除了極少數幾位宗室長者和年高的功臣在座之外,朝臣和列侯勛貴跪了一地,海西侯那漲成茄子似的面龐格外惹眼。
他爹解開褲腰帶,旁若無人的朝歸屬於海西侯的外戚第三張座椅撒尿……
劉進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啊啊啊啊!!!!!」
爹你在幹什麼啊!!!!!
這個世界上真的已經沒有你在乎的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