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異變
「神仙顯靈了!」
地面再次砰砰作響,駝背老嫗等人喜極而泣,愈發賣命磕頭。
嗖嗖!
石像身上,數不清如拳頭大小的眼珠極速射出,懸於頭頂的鬼面蜘蛛越發稀疏,而石像泣血的瞳孔卻越來越多。
血流如注,觸目驚心。
「神仙老爺為救我們,不惜自損仙身……」
「罪過罪過呀。」
「你們是畜生嗎,還不磕頭拜謝?!」駝背老嫗怒視李晏清等人,咬牙切齒。
她身旁幾人也是一般。
似是承受不住壓力,又或者確實動容於石像挖眼相救,跪拜者增加數人,至此,場中仍然沒有下跪的,僅有李家兄妹、葛巾老者和許家大郎。
當最後一隻鬼面蜘蛛也被擊穿落地時,駝背老嫗領著眾人再次磕完三記響頭后,這才面朝石像,帶著股虔誠敬意,緩緩起身。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那麼虔誠,有幾人只是做做樣子。
「你們三個,冥頑不靈!」駝背老嫗怒火中燒,「剛才要不是咱們及時跪拜,祈求神仙老爺眷顧,你們現在早就餵了蜘蛛!」
葛巾老者訕訕一笑,沒有搭話。
許家大郎置若罔聞,昂頭望著黑黢黢的洞頂,即便什麼也看不清。
芒鞋少年此時凝視著那碩大石像,目露沉思。
至於李二和李小妹,無論二者何種神態,旁人註定無法看見。
「黃老頭,若是再有異樣,你拜是不拜?話先說好,你自己不想活,別害死咱們!」
駝背老嫗已然成為跪拜者的領頭羊,頤指氣使,盛氣凌人。
看見這老太婆領著一幫人圍過來,面露兇相,葛巾老者連忙拱手,「拜,拜,我拜還不成嘛。」
實在毫無誠意。
「休要和老身打馬虎眼!」人老成精的駝背老嫗,豈能看不出他的虛以委蛇之言,枯槁老手指向青石板地面,「即刻拜!」
這就未免強人所難,沒事拜個屁呀,你個老太婆無信無德,見神就拜,也甭管是仙是魔,我能跟你一般?
「胡家大姐,別這樣嘛……」
「住嘴!」面對葛巾老者的嬉皮笑意,駝背老嫗半分臉面也無。
索性葛巾老者便不去熱臉貼冷屁股,幽幽道:「拜了又怎樣,躲過一劫又怎樣,到頭來不還是一個死?諸位,瞧瞧四周吧,可有一線生機?」
葛巾老者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將剛驚喜於神仙顯靈的那些個人心頭,重新澆得哇涼哇涼。
而這時駝背老嫗卻說:「興許就因為你三人沒拜!」
此言多少有些惡毒之意。
現場立馬涇渭分明,將近十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死死盯著葛巾老者、李晏清和許家大郎。
「怎的,想動手?」許家大郎啐了口唾沫,頸脖扭動,發出清脆聲響。
李晏清挑了挑眉,吵得他心煩意亂,少年隱約捕捉到一些什麼,但是起先的殺人,和剛才的救人,兩種完全對立的行為,又實在無法讓腦中思緒自圓其說。
肌肉虯結的許家大郎威懾力十足,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耳畔忽然響起轟鳴聲,整個山洞開始地動山搖。
眾人面色大駭,以駝背老嫗為首幾人,看也不看何種情形,當即跪地磕頭。
只是這次,未能湊效。
地面突然裂開溝壑,並且越來越大,一個跪地後來不及爬起的跛腳漢子,直接墜入其中,其他人瘋狂向「校場」中央奔命。
恍若天崩地裂,地面在發生劇烈變化,洞頂碎石塵土不斷墜落。
眾人表情驚悚,無人知曉這到底是何種變故,只知道地上那溝壑很快變得有數丈之寬,底下有黑色水波浸漫而上。
————
「好戲開鑼了。」
晦暗陰森,沒有任何窗欞的房間中,幾名黑袍人聚集在一起,立於地面上的「一汪凈水」之前,圍成一個圓圈。
那水面約莫簸箕大小,邊緣有小埂,清澈,卻不透明。
其中倒映景象,正是李晏清等人在山洞內的情形。
「這次存活者不少啊,沒想到這幫腌臢人里還有能識得古篆的。」
兜帽的陰影里,幾張臉上全都綴著嗜血笑意。
「其實我一直想不通,咱們為何不重新刻一行現今的文字,這樣每次不是能少浪費幾條命?」
「老六,慎言!」有人低喝道:「吾神受千年祭拜,皆是如此,其中流程豈是我等能擅自更改的?」
不待老六搭話,對面一人陰惻惻問:「老六,你是想刻在哪兒,給神像動動刀?」
「這……不敢不敢。」老六連連擺手,冷汗如雨。
「話說老大今兒個是怎麼回事,每月一次,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缺席了,這可不像他的作風啊?」有人岔開話題問。
「走不開。」知情者答道:「不是因為那件案子嗎,他老爹從錦州府請了個名家大狀過來,正在府上好生招待,有些想法。」
「名家大狀?呵,多大?」
「昨日在街上露過一手,肯定入品了。」
「名家?我聽我爹說,名家九品是叫『訟者"吧?」
知情的那名黑袍人搖頭道:「怕是要更高。」
幾人相視而望,這就不疑惑如此盛宴,老大何為缺席。
————
山洞內,地面的劇烈震蕩逐漸平息,李晏清等人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迥然不同。
原本的「校場」上,出現一個猶如護城河樣的環形水域,足有三丈之寬。
眾人則被逼迫到中央的一個圓形「小島」上,大小也就李家那間破瓦房的程度,十來人待在上面,略顯擁擠。
所幸環形水域未再拓寬,好歹有個落腳之處,否則像剛才那般極速變化,所有人都得跌入水中。
而這水,怎麼看都不正常。
明顯是一個山洞的地方,底下竟然藏著一條暗河,而且這河水還呈現出一種幽暗色澤,並非光線的緣故。
「看,屍體!」
有人指向水中一處,那裡漂浮著一具屍體,正是剛才不幸跌入溝壑的跛腳漢子。
「這邊也有!」
很快大家又發現兩具屍體,或者說四半,是先前的馬臉漢子和年輕後生。
鬼面蜘蛛的屍體倒是更多,只是無人在意。
地面發生如此巨變,屍體墜入暗河中不足為奇,真正讓眾人心頭打鼓的是,且不提其他屍體,那跛腳漢子的屍體,可不那麼完整。
破破爛爛,彷彿被野獸撕咬過。
水中,有鬼。
意識到這一點后,眾人紛紛遠離圓形小台邊緣,向中央靠攏,使得落腳處愈發逼仄。
「好好的石磚地面,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不少人和葛巾老者一般,環顧四周,百思不得其解。
這看起來似乎並非什麼神異,卻又明顯超出他們能理解的範疇。
李晏清此時目露精光,身體不斷原地轉動,四處查看。
許家大郎沉聲道:「好像是機關。」
沒錯,機關!芒鞋少年也看出來。
所以平心而論,少年當下有些欣喜。
他最怕遭遇的事情無法以常理度之,比如那名家狀師的手段,又比如先前的無形斬殺和挖目射蛛。
那樣一來,如果此地充滿惡意,便是徹底無計可施,只能等死。
既然是機關,就是人為的,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機關?」大家齊刷刷望向許家大郎,有人問道:「你咋知道的,什麼機關能弄出這麼大陣仗?」
許家大郎沒去解釋,他平常弄的那些個捕獵的小埋伏,與這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也正因為如此,作為獵戶的他比常人知道更多,面對大家疑惑的目光,隨意說道:
「你們沒見過,不代表沒有,我聽說墨家有座機關城,附近常年駐紮著朝廷幾萬大軍,卻不敢攻打。」
這件事情李家兄弟在漕運碼頭也聽說過,李晏清還知道那座城池其實叫「磐石城」,據說在江左道,也稱「即墨」。
當然對不對,少年就不曉得了,都是道聽途說,有些旅人向來熱衷表現自己的博聞見廣。
「現在咋辦,就被困在這裡?這水中明顯有鬼啊,總不能游過去吧?」有人苦著臉問。
焦慮的遠非他一人,正當大家忌憚凝視那好似冥界之河的幽暗水面時,異狀突起。
洞頂傳來異響,有一根白色石柱,緩緩延伸而下。
「欸,這?」
幾乎同一時間,眾人皆是眼前一亮,想到一種可能:這莫不是一條生路,可以沿著這根約莫兩人合抱的石柱爬上去?
嘭。
眾人齊齊避開,石柱觸底,磕碰在青石磚上發出沉悶聲響,位置恰好在圓台中心處。
「能爬上去嗎?」大家圍攏在石柱旁邊,有些人已經上手去摸。
石柱沒有很光滑,這是天大的好事。
「許家大郎?」如果說在場誰最有把握爬上去,無疑是身姿矯健的許家大郎。
當然,說這話的人,未必只有這一個心思。
誰知道洞頂有什麼?
許家大郎似乎有些憨氣,搓了把手后,躍躍欲試。
此時異狀再起,周遭光線突然暗沉,有某種龐然大物自洞頂而下!
原來,石柱並非是提供給眾人往上爬的。
而是以便它,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