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顯靈
血腥瀰漫,追魂奪魄。
眾人疲於奔命,飛快遠離斷成兩截的馬臉漢子,可惜並無用處。
相反方位,血禍再現。
那是一個模樣機敏的年輕後生,尚未戴巾,比李家兄妹大不了兩歲,方才就數他反應最快,一馬當先。
出事時由於處在狂奔姿態,後生自腰部以下的半副身軀,硬生生衝出快丈許距離,才猶如失去提線的木偶,斜歪栽倒。
上身則和馬臉漢子如出一轍,浸染在血泊之中,那張少年人本該朝氣蓬勃的臉龐,此刻生氣全無,猙獰扭曲。
比這更恐怖的是,到底何物斬殺二人,危機從何處而來,場中無一人窺見。
似是,也不存在。
那殺機憑空而現,防不勝防。
面色驚悚的眾人全都止步,再不敢胡亂逃竄,然而仍是無用,一個婦人腹部,陡然浮現一條血色細線,繼而上身斜傾倒塌,血霧膨爆。
「啊——」尖叫聲,嚎哭聲,自馬臉漢子殞命的那刻起,就不曾停歇。
周遭瀰漫起一股酸臭的氣味,只是此時無人會去追究源頭,更生不起任何嘲弄之心。
「蹲下,都蹲下!」芒鞋少年突然大喊。
少年注意到一個細節:已經殞命的三人,被斬斷的位置幾乎一致,皆在腰腹處。
同時想起一件事……
與二弟和小妹一起蹲身之後,少年目如鷹隼,望向那碩大石像底部,腦中浮現十一個古篆大字:
吾為神,凡者皆應虔誠膜拜!
三歲在娘親教導下就能識字的少年意識到,這句話興許和他們當下的遭遇有所關聯,不過是與不是,尚需要印證。
眾人此時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驀然聽到有人告知他們該怎麼做,完全被恐懼佔據的頭腦,哪裡還能思量是否管用?幾乎無人多想,紛紛照辦。
驚恐並未消散,時間一息一息流逝。
良久,那詭譎的殺機再未出現。
李晏清眼神明亮,竟然真有關聯。
「小李?」
不僅是葛巾老者,在場眾人矮身在地,臉上皆有股劫後餘生的驚喜,目光全落在芒鞋少年身上,帶著幾分感激,也在等待一個答案。
「蓮台上的那句話,像是在昭示石像的身份和威嚴,不過從另一方面講,我覺得也是個提醒……」
少年耐心解釋,很快有人恍然大悟,駝背老嫗氣喘吁吁坐在地上,咳嗽一聲道:「老身明白了,此物,想讓咱們拜它。」
拜,自然不能站著。
倘若石像真是某種神靈,一眾凡人在其塑身之前指指點點,高談闊論,甚至肆意詆毀,豈非褻瀆?
那祂氣惱,予以懲戒,就著實不難理解。
「胡家大姐,你做甚?!」
葛巾老者驚愕,李家兄妹亦然,只見駝背老嫗竟然倒頭就拜。.
拜這種玩意?
駝背老嫗磕完三記響頭后,直起身,理直氣壯道:「祂有這等神通,與神仙何異?如今咱們小命都在這裡,既然祂想讓咱們拜,咱們拜就是,說不定真能活著走出去,有何不可?你黃老頭當真就不惜命?」
葛巾老者表情陰晴不定,這種邪物,他委實拜不下去,倘若真拜了,只怕往後菩薩都不會保佑他們老黃家。
不過駝背老嫗的話,對於某些人卻極為管用。當下磕碰聲不斷響起,在場多半人都在跪地磕頭。
「大哥,咱們要不要拜?」李小妹怯生生問。
不待李晏清回話,旁邊李二冷哼道:「拜個屁!我才不拜這鬼——」
陰柔少年後頭的話沒能說出,被大哥捂住了嘴巴。
李晏清也沒想過要拜,如若不然之前就不是喊「蹲下」,而是喊「跪下」,但是此地詭異,所謂禍從口出,還是謹言慎行為妙。
「是不是拜過,站起來就沒事了?」有人問道。
「你站起試試。」
「黑鳥人,你怎麼不起?」
「那你問個甚。」
眾人矮身之後,當真再無危機,但是一直趴在地上也不是個法子,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有人顯得極不耐煩。
「諸位,我來試,我若死了,勞煩有幸走出去的人,往許家壩子捎個口信,就說許家大郎沒了,讓……讓……算啦,就這。」
身材魁梧的許家大郎說罷,猛然起身,傲然獨立,英姿勃發。
有人狂咽唾沫,直呼好膽哇。
李二望著那漢子,心生敬意。李晏清更是死死盯著許家大郎,少年剛才有留意,這許家大郎,沒有下跪。
理所當然的事情,有這般膽色的漢子,怎麼可能跪拜如此邪物?
時間流逝,很快半炷香過去,眾人神情興奮,陸續有人跟著站起。
李晏清同樣起身,腦子裡滿是疑惑,假如石像真有神異,那麼意圖十分明顯,明顯到已經用文字呈現出來,就是想讓出現在這裡的人膜拜它,那為何不拜,也不再受懲罰了?
少年可不信這東西還有大慈大悲的一面。
「當真沒事,現在咋辦?」
大家習慣性將目光投向葛巾老者和駝背老嫗,與先前不同的是,也有些人下意識望向芒鞋少年。
「既然殺機消除了,那就四處尋尋吧,看有沒有出口。」駝背老嫗面帶歡喜,蠟黃的臉上溝壑愈發深刻,「咱們順著神仙的意思來,說不定真能出去。」
她說到此處頓了頓,板起臉掃視過周遭眾人,聲音尖銳道:「切記,再不可忤逆神仙了!」
多半人齊齊頷首,臉上皆有幾分激動與期盼,自認已經摸清此地規矩,同時也向那些剛才沒有跪拜,此刻亦無反應的人,投去詰責和告誡的眼神。
自己尋死,莫害他人!
眾人總算敢於自行結合,散開幾隊,向著就近洞壁摸索過去,李家兄妹和葛巾老者一隊。當然,後者並不知曉他們這隊多出兩個幫手。
只是剛走出沒幾步,李晏清突然頓腳。
「黃叔,你聽見沒,什麼聲響?」
葛巾老者同樣停下,側頭問道:「啥聲兒?」
他並未聽見,說著指向耳朵,示意自己人老耳背。
「是有聲音。」李二道。
「我,我也聽見啦。」李小妹附和。
李晏清這就不懷疑自己出現幻聽,聲音似乎來自頭頂。
不待芒鞋少年昂頭望去,山洞內嘶喊聲再起。
「頭頂,頭頂有東西!」
「天吶,是活物!」
「下來啦,下來啦!」
顯然其他隊伍也發現。
待看清楚頭頂垂下的是何物之後,李晏清不禁猛嗦一口涼氣。
密密麻麻,成片垂落,各自沿著一根銀白細線。
此物足有臉盆那麼大,黝黑的覆甲軀體上,布滿艷麗而詭異的花紋,生有幾對腹足,最兇悍的是首對,那都不成稱之為「足」,說是「鰲」更為恰當。
鬼面蜘蛛!
也稱「鰲蛛」。
當下視角無法瞧見,這東西甲背上的花紋像極一張人臉,那對巨鰲便是其狩獵憑仗,堅硬鋒銳,有窮苦人家買不起刀具,便通常以此來代替。
這東西,食肉!
平常進山倘若遭遇一兩隻,仗著有鋤頭或柴刀在手,還敢對峙一二。
但是現在,眾人一來手無寸鐵,二來鬼面蜘蛛的數量極多,放眼望去,足有上百!
大家將將有所鬆緩的心頭,再次緊繃起來,且墜入谷底,臉色變得比先前更加難看。
蒼白如鬼。
被一刀劈成兩半,好歹死得快,一了百了。沒人敢去想象被鬼面蜘蛛扒滿全身的後果,那絕對比凌遲處死更為痛苦。
「完啦,完啦……」
「誰殺了我吧,行行好,殺了我吧!」
山洞內嚎哭鬼叫一片,驚慌雜亂,想逃,只是在這樣一個密閉山洞裡,又能往何處逃?
眼見蛛群順著絲線緩緩垂落,與頭頂的距離愈發臨近,眾人不約而同再次矮身。
「快磕頭,快磕頭!」駝背老嫗扯著嗓門大喊,多半人如聞聖諭,趴地就拜,額頭磕得砰砰作響。
李晏清蹲身在地,將顫抖不已的小妹攬在懷中,冷汗順著少年稜角分明的臉頰不斷滴落。
同時右手伸進衣襟,摸到那張貼身存放疊成小塊的宣紙。
但是少年並不確定是否管用,張老先生說的是倘若遭遇危機,腦中存想周圍敵人……人。
「黃老頭,你還不拜?!」駝背老嫗怒喝。
「有用嗎……」葛巾老者面如土灰,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家中的那根祖傳老煙桿,遺憾不能再抽上一口。
嗖嗖!
嗖嗖!
就在此時,頭頂傳來陣陣破空之聲。
只見那些即將臨身的鬼面蜘蛛,兀地翻飛出去,似是被強弩射中,空中灑下大捧墨綠色的噁心粘液。
咚咚咚咚!
那是鬼面蜘蛛撞擊落地的聲響。
眾人紛紛就近望去,墜落地面的鬼面蜘蛛,皆是黑甲碎裂,綠血噴涌,哪還有方才的囂張氣焰?
腹足亂顫,垂死掙扎。
直接一命嗚呼的亦有不少。
「這……」
芒鞋少年猛然回頭,望向那晦暗可憎的碩大石像,只見石像布滿周身的眼睛中,不少已經失去瞳仁,有殷紅的鮮血滲出來。
石像泣血,驚悚詭譎。
但更詭奇的是它的作為。
挖目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