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眠的李家兄妹,並沒有感覺到睏乏,單是昨夜的經歷就足以使兄妹三人心緒難平,另外陳家幼崽的事情,更是讓他們心潮澎湃。
與顏昭韞打過招呼后,兄妹三人再次離家。
「大哥,你不問問她?」
李晏清明白二弟話中所指,執劍堂也就是不知道昨夜之事和顏姑娘有關,否則只怕早就登門,事關妖族大聖,雖然少年仍然不能完全理解「大聖」
二字所代表的含義,卻也知道干係甚大。
「等回來再說。
二弟,小妹,你們覺得顏姑娘像壞人嗎?」
李二和李小妹皆是搖頭,祖宅里的那個少女,身上透滿神秘不假,但如何看都與「壞」
這個字毫不沾邊。
李晏清笑道:「昨夜朱涼三位大人的一番作為,讓我頗有感觸,我人族和妖族顯然勢不兩立,妖怪的殘忍你們也見到,我想既然妖怪要對顏姑娘不利,那同為人族,我們理應施以援手,不能因為背後涉及一隻很大的妖怪,就心生膽怯」
李小妹赧然一笑,她確實很怕,但也承認大哥說的有道理。
李二心頭頓時穩了,他知道大哥行事向來慎重,把保護他和小妹視作人生頭等大事,擔心由於這個緣故,狠下心將顏姑娘掃地出門。
在街邊找到一家食客不多的早食鋪子,兄妹三人填飽肚子后,又在就近的杠房要了架馬車,直奔忘憂河。
之所以不是去鵝頸巷,那是因為李家兄妹對於陳家兩口子的作息,非常了解,這個時辰,兩口子必然在忘憂河裡張網拉罟。
————忘憂河畔。
距離漕運碼頭有二里地的一灣淺水區域。
卯時陽光下,氣溫還不算燥熱,河面上十幾條烏篷船各佔一處,互不干擾,附近的河水中插有竹樁,竹樁隱於水下的部分之間,便拉扯有漁網,有木楞魚兒游得歡快,一頭撞在漁網上,多半也就交代了。
捕魚這活兒看似是靠水吃水,無本營生,把漁網布置到河裡,坐等魚兒入網,忘憂河連著安陽江,河裡魚兒是捕也捕不完的。
卻並不簡單,更是一點也不輕鬆。
陳叔曾經就教過李晏清,後者吃苦耐勞,扎猛子下水都沒有問題,敗在不知游魚習性,和縫補漁網這兩件事情上。
不經歷幾年熟練,想靠捕魚為生,根本不切實際。
「有條大的」
一條烏篷船上,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的婦人,驚喜出聲。
緊接著只聽噗通一聲,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漁船,不強拉漁網,柔和兜去,不消片刻,一條足以五六斤的肥碩大魚,被皮膚粗黑的漢子抱在懷裡,漁網亦是沒有破損。
這就是經驗。
今日魚獲頗豐,這是第二條大魚。
等再次下好網后,拿去城裡販賣,能換回不少銅錢。
婦人看到丈夫抱著大魚向她示意,笑得合不攏嘴,盤算道:「咱們待會兒去趟木匠鋪吧,我想訂做一張搖床,肯定得做一陣兒,最近魚獲不錯,咱們應該付得起錢,我看那些大戶人家都有,娃娃躺在裡面,只需要搖啊搖的,就會乖乖睡覺長個兒,不哭也不鬧,好的很」
對於清貧人家而言,這是個金貴物價兒。
男人憨笑點頭,說了聲好,雖然他家孩子能不能睡上這張搖床,還猶未可知。
但是粗黑漢子不願意去想壞的結果,更不敢表露出絲毫,他知道妻子身體能夠好轉,全憑這個信念支撐著。
粗黑漢子只敢在晚上妻子睡著,夜深人靜的時候,跑去院子里跪地祈禱,拜遍漫天神佛。
他不知道這個信念如果崩塌,他的家,還存不存在。
「陳叔,蘭嬸兒」
耳畔隱約傳來聲音,烏篷船頭的婦人,河裡的漢子,皆是循著不太好辨認方位的聲音,向河岸望去,河堤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架素蓋馬車,車旁站著個年輕後生,在向他們招手。
「是阿大」
漁網還沒有收完,粗黑漢子在水裡憋足勁兒喊道:「阿大,你咋過來了?」
「你們快上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孩子……」
少年後頭的話,神情異常的粗黑漢子和婦人,已經完全聽不見。
這一天真的來了,來得比他們幻想的還快,快得多。
漢子一個不留神,手中大魚滑溜逃脫,原本沒有心思理睬,船頭的婦人卻急聲道:「快快,抓住抓住,別讓它跑了,帶去,帶去,給恩公……」
作為漁民,他們最珍貴的東西就是魚獲。
活蹦亂跳的新鮮肥魚,只希望人家不嫌棄。
不然他們又該如何報答這潑天大恩呢。
漢子二話沒說,一個扎猛子鑽進河裡,入河的大魚,還真叫他給赤手抓了回來。
————日上三竿。
執劍堂衙門。
一間靜室里,陳家兩口子相扶站立,戰戰兢兢,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雖然朱涼已經笑著讓他們落座。
兩口子不坐,李晏清自然也不好坐,只能陪他們站著。
不多時,有皂吏敲門而入,手上提著一隻眼熟的竹籃,裡面仍然蓋著那塊雲麻小被,臨近朱涼身邊,把竹籃放在雕花圓桌上。
「要檢查一下嗎?」
朱涼望向陳家兩口子問。
考慮到他們只是普通人,地牢便沒有讓他們下去,嚇出個好歹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朱涼邊說著,邊掀開雲麻小被一角,幾根青紅色小觸手探出,如初生時候有所不同,相同的是,每根觸手頂端都有一顆無瞼黑瞳,透著幾分懵懂,幾分好奇,扭動打量著周遭事物。
婦人本想上前,粗黑漢子猶豫一下,拉住妻子,彎腰道:「多謝大人,不必看了,是我家孩子」
朱涼不再多言,從懷裡摸出一隻白玉小瓶,似乎有意給李晏清瞅瞅,將瓶口倒向另一隻手掌掌心。
一灘銀光閃耀,近乎透明的漿液,流入掌心。
似水非水,又沒有膠凍那麼粘稠。
朱涼道:「這東西混為一灘,常規手段無法分離,一副就是這麼多」
李晏清嘖嘖稱奇。
陳家兩口子自然不知道此為何物,權以為是那位京城來的老神醫,調配出的神葯。
朱涼將握有妖髓的手掌,探入雲麻小被裡,應該是餵食給陳家幼崽,李家兄妹雖然好奇,但是都沒有走近一探究竟的想法,若是換做旁人還好說,等這孩子變正常后,他們還想著多多痛愛,不想到時心裡有什麼隔閡和陰影。
「好啦,稍等片刻」
朱涼抽回手道。
李小妹狂拍胸脯,說朱大人膽子真大,這樣的異相者,打死她也是不敢觸碰的。
.李二道:「人家統領一城執劍堂,比這更邪乎的異相者估計都見怪不怪,能怕個屁」
李晏清卻還是在思索那個問題,好端端的人,為何會變成這樣呢?少年邊想著,還看了眼陳叔的豎瞳,和蘭嬸的粗麻長裙,少年知道,那裡面藏有一條跟觸手差不多的尾巴。
「哇~」
竹籃里傳來聲音,陳叔和蘭嬸喜極而泣,這孩子連出生時都沒有哭過。
朱涼大手一揮,把整塊雲麻小被掀開,裡面霍然躺著一個白胖小子,帶把兒。
哪還有半分異相?陳叔和蘭嬸沖跑上前,淚如雨落,神色狂喜。
李小妹也跟著落了淚。
李晏清和李二嘆為觀止,難怪張老先生說,七境以上的妖怪,對於異相者而言,是世間最好良藥。
老先生說,到了七境幻化人形,是妖族的天性,天道平衡,人族體魄雖然遠不及妖族,但是最適合修鍊。
「大人,外面有兩條魚,剛從河裡撈出來的,還蹦躂,京城來的那位老神醫走了,要不您弄來下個酒?」
此事來時李晏清已經在馬車裡和陳叔蘭嬸說過,當時兩口子感慨老神醫高人風範,恨不能道聲些,便對著京城方位磕了三記響頭。
朱涼大笑,「要得要得,正好嘴裡淡出個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