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月光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伊麗莎白對於目前的生活沒有什麼缺憾了。丈夫深愛著自己,女兒極為可愛,兒子正一點一點的健康的成長著。就連時刻想要控制他人的婆婆,目前也不算什麼嚴重的問題。
生活要一直都像現在這麼平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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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費迪南德·馬科斯·哈布斯堡的想法來看,兄長弗蘭茨·約瑟夫並不太適合成為一位皇帝。
費迪南德只比弗蘭茨小一歲多,兄長成為奧地利皇帝的時候,費迪南德也長成了一位目光敏銳的青年。跟隨著母親和兄長逃亡以躲避革命軍隊和暗殺者的時代,在年輕的親王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無數次,費迪南德演算著,如果當年成為皇帝的是自己,會怎麼做……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在當時的情況下,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社會矛盾已經形成,軍隊已經叛變,人們要求自由民主,要求更進步的統治方式。敵對勢力來勢洶洶,年輕皇帝根本無法有更好的解決方法,殘酷鎮壓成了首選。
費迪南德也認為,弗蘭茨採取的行動是符合國家利益的,但是在鎮壓下反對勢力的行動之後,弗蘭茨錯誤的聽從了母親和大臣們的意見,繼續採取保守殘酷的統治態度,就很不明智了。
對奧地利帝國的統治反抗的最激烈的,莫過於匈牙利王國和上義大利屬地了。義大利人的反抗情緒可以理解,畢竟這是奧地利帝國奪取的最新鮮的地區,並且有著馬志尼等人不斷的煽動,義大利統一論在義大利全境和英、法都很有市場。
不過匈牙利……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的民族性就是熱情不羈,隨著時代的進步,他們要求的也就更多。在1848年革命中,匈牙利的反叛力量是最強大的,也因此在之後的鎮壓中,奧地利皇帝下令絞死了為數眾多的匈牙利貴族。匈牙利人一直沒有停止過抵抗運動,無數金錢被源源不斷的秘密送回布達佩斯,大批青年投身於獨立事業中,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匈牙利人驚訝的發現,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皇後路線。
費迪南德·馬克思·哈布斯堡很不情願的承認,奧地利皇帝弗蘭茨·約瑟夫最為鍾愛的妻子,巴伐利亞的伊麗莎白·阿瑪莉婭·歐根妮公主,確實是一個非常令人驚異的存在。
在1853年的那個夏天,幾乎沒有人想到,弗蘭茨一見鍾情的這個巴伐利亞野姑娘會成為儀態萬方的奧地利皇后,人們認為她缺乏宮廷禮儀的教養,並且智力有點低下,很難相信她會給帝國帶來什麼政治影響。所有的人,包括婆婆索菲女親王,都認為年輕的皇后的責任就是給奧地利帝國生育繼承人。
然而,漸漸成長的伊麗莎白皇后卻向世界展示了她的魅力。
最早發現皇后的魅力的維也納人熱愛他們的皇后是無可厚非的絕對符合邏輯的行為,然而,當奧地利皇后首次出現在布達佩斯的時候,人們驚喜的發現,她的魅力在匈牙利人身上也收效極大。匈牙利人都想親眼目睹美麗皇后的風采,而且他們更熱情直接,從不吝嗇對皇后的讚譽之詞。
曾經愛過伊麗莎白公主的卡爾·路德維希親王不無妒嫉的這麼跟二哥說:「弗蘭茨太幸運了,他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我怎麼不覺得他幸運?」費迪南德反問道。
「他娶了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哎呀……這麼說的話,你把茜茜想的太好了。」
「茜茜是最完美的。」卡爾·路德維希痛苦的說:「我無法放棄我最初的對茜茜的愛,可是我也不能因此痛恨我的哥哥。」
費迪南德安慰的拍拍弟弟的肩膀:「你應該學會放棄。對某件事情執著不是錯,但是對於你註定已經失去的感情還遲遲不肯放手,這太愚蠢了。路德維希,你不應該這樣。我們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孩子,我們眼中應該更多的關注政治、關注國家什麼的,而不僅僅是一個巴伐利亞的公主。」
「費迪南德,那是因為你沒有像我這樣,真正的愛上一個人。」
「你錯在不是奧地利皇帝,」費迪南德冷笑:「如果你是奧地利的皇帝,那麼茜茜就肯定會是你的。」
「……不,我不怪弗蘭茨最終決定跟茜茜結婚,茜茜太可愛了,沒有人會忽略她。弗蘭茨愛上茜茜簡直是必然的,但是如果……」如果弗蘭茨能夠按照母親的意思來選擇未婚妻,那麼……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時間不能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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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迪南德十分清楚弟弟的困擾。雖說卡爾·路德維希已經結婚,但是很顯然他對現在的妻子心不在焉。
費迪南德不相信愛情,或許弗蘭茨真的愛茜茜,並且卡爾·路德維希也愛著茜茜,但是他無法理解一個男人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女人。費迪南德認為愛情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的妻子是比利時國王的女兒,可是在結婚之前,他就有幾個情人。維也納的情人不用說了,來到米蘭之後,他的熱情如火的義大利情人給他帶來了許多樂趣。他喜歡女人,但是不愛她們。他送給她們珠寶,對她們慷慨的說著甜言蜜語,但是他從來沒有愛上過任何一個女人。
他的妻子夏洛特公主是個美麗的女人,曾經有一段時間,維也納貴族們認為夏洛特王妃比皇后還要美麗,但是很快的,人們發現了這位王妃是個神經質的、過於虛榮的女人。
跟伊麗莎白皇后無法相提並論。
費迪南德因此十分焦慮。
王室的子女從來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婚姻,只能聽從父母和議會的安排,對弗蘭茨·約瑟夫來說,不選擇海蘭妮而是伊麗莎白,已經是最大的反抗,費迪南德則連這種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而事實證明,選擇伊麗莎白作為自己的妻子以及奧地利的皇后,大概是弗蘭茨這一生中做出的最為英明的決定。
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呢?他所知道的弗蘭茨,是一個不輕易感情外露的成熟男人,弗蘭茨是皇帝,是長兄,是弟弟們的榜樣。弗蘭茨並不特別聰明,卻很有毅力。他保守,不冒進,有時候會顯得過分小心謹慎了。就是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兄長,居然勇敢的反抗母親的意願——實際上是一種被動的沉靜的消極的反抗:母親只說讓我娶盧德維卡姨媽的女兒……宣布婚約的時候,吃驚的不僅僅是母親,還有弟弟們。
這是弗蘭茨的一小步,卻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大步。弗蘭茨·卡爾大公的家庭成員們都突然意識到,原來索菲女親王是可以做出退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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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出攻佔義大利的決定,似乎是由來已久的念頭了。起初費迪南德也很是忐忑不安。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點鬼迷心竅的感覺。
或許是那頂王冠實在太誘人了吧。
布萊克·馮·艾蘭德曼伯爵,這個奧地利的叛徒,巧舌如簧的說客,究竟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前往米蘭的總督府的呢?背離科西嘉人的夢想,將義大利的王冠拱手送上……此人的心機難以揣測。
會不會又是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的詭計?
費迪南德太年輕了,他沒法判斷,並且權力的誘惑力實在強大得無法抗拒。
那麼,是去做,還是……
幾乎沒費什麼力氣,費迪南德就說服了自己,做出了決定。
——小心,要小心啊。
他告誡自己。
他對權力有**,他那甜蜜的妻子夏洛特也同樣熱衷於權力,曾幾何時,奧地利的王冠也有可能落在他頭上,如果那條路不可行,他很樂意自己去取得一頂。
弗蘭茨一定不會介意的,一定。
義大利民族主義戰士加里波第的被俘,給了他一個很好的開端。加里波第對誰——也許對義大利的普通民眾才不算——都有危險,他目標堅定,一往直前。很難控制他,也很難判處他死刑。費迪南德自恃聰明,他明確的抓住了重點,做出了計劃。
「殿下,您相當睿智。」艾蘭德曼伯爵有一張堪稱表情誠懇的臉,下巴略方,是個堅毅的人,若是不知道他的本來面目,你會認為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也認為自己可以算是一個正直的人,相對於他的世界觀來說。
費迪南德露出譏諷的微笑:「閣下,想必您心裡也很是得意的吧。」
「我為殿下感到高興,殿下如今可以自己做出決定,不需要我這無用之人了。」艾蘭德曼伯爵態度很謙遜。
「不,您這麼說就錯了,」費迪南德小心地說:「伯爵您深謀遠慮,才是我需要倚仗的人呢。」他很聰明,比弗蘭茨更能看清形勢,艾蘭德曼伯爵絕不是那種功成身退的無私奉獻之人,況且現在還沒有成功。
「殿下,一個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加里波第到底能不能發揮作用,還很難說呢。」
「他一定會的。」
「閣下似乎很有信心?」
「那也是因為加里波第的個性使然。他不會拒絕殿下提出的條件。」
費迪南德很難理解,「他怎麼可能接受?他知道我一定會提出要求。」
艾蘭德曼伯爵狡黠一笑:「那是因為他會想著,一旦得到了殿下的支援之後,就再也不理會對殿下的承諾,因為那是他被迫作出的承諾,當然可以無視。」
費迪南德想了片刻,說:「他的個性倒真是如此。不過,現在要想確定他一定會如此,似乎還是太早了。如果他反而策應撒丁的軍隊……」
「殿下,奧地利本土的軍隊據說相當有戰鬥力呢,並且武器也很精良。」
費迪南德心裡一驚,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面前中年男人,「也就一般吧,遠遠敵不過法**隊。上次完全是出了奇策,法軍突遇奇襲,應付不來,才導致首尾不及。說起來,都不算真正交戰過,怎麼好算戰敗?」
真是謙遜的不得了。
「也許殿下真的不知道。」艾蘭德曼伯爵假惺惺的做出「你被蒙在鼓裡啊年輕人」的表情。
若是換了其他人透露此意,費迪南德定然被激,不過面前這隻老狐狸可不是好打發的,費迪南德倒輕笑:「說的是。有些事情,我也不需要知道。」
「殿下英明,不需要知道細節便可運籌帷幄。」艾蘭德曼伯爵很懂適時送高帽。聽上去不是不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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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波第來了,又走了。戰無不勝的紅衫軍,偏偏再次不敵希臘籍的瑞恩斯坦·司穆伯爵,加里波第本是不服,此時也不得不對司穆伯爵的指揮才能拜服了。
瑞恩斯坦志得意滿,他只有一點不理解:為何皇后居然默認了費迪南德親王登基成為義大利國王的現況?在瑞恩斯坦的心中,唯一有資格戴上義大利王后王冠的女人,只有伊麗莎白皇后。夏洛特……不過是個不知所謂的小女人罷了,哼!
他收到線報,說有一陌生人多次接觸費迪南德親王,還設法拍到了照片,瑞恩斯坦將報告和照片都送回了維也納。
很快,皇后的電報發了回來,「親愛的瑞恩斯坦:前次說得那人,極有可能是艾蘭德曼伯爵。跟他玩個遊戲吧,密切注意他的行動,派人跟著他,但是不要過度驚動他,也不要驚動費迪南德親王。讓他艱難地發覺到被人監視了。我想你會做得很好的。相信你的麗絲。」
瑞恩斯坦自認很會揣摩皇后的心思,卻不明白這次在玩什麼花樣。亞歷克斯·馮·瑞恩子爵看了皇后的電報,便說:「艾蘭德曼伯爵生性狡獪多疑,若是在米蘭那麼久,都沒有人發覺他,才是不正常的。皇后就是想讓他知道,他被監視著。」
瑞恩斯坦更糊塗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他了么?乾脆也別偷偷摸摸的了,直接放個崗哨在他家前門。」
「我們只是知道他在這裡必定有所圖,又不是真的什麼都知道。也就是告訴這位叛國者,想讓他死隨時可以,只是我們不大有那個興趣;」冷哼了一聲:「也是告訴米蘭總督,皇后可都瞧著呢。」
「也就是說,皇后的意思是要我明目張胆的做出偷偷摸摸的樣子,好讓對方知道我們是偷偷摸摸的明目張胆?」瑞恩斯坦是越發的不明白了。
亞歷克斯白了他一眼:「你弄得可真複雜,我都被你說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