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悲歌
卡爾·路德維希·哈布斯堡-洛林最近一直睡的很不好。
這可能與那不勒斯的天氣有關,地中海的典型氣候對於一個在歐洲內陸國家長大的人來說,過於潮濕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目前的工作內容相對來說有點跳躍性過大。
身為統治階層是不是不該有這樣那樣的抱怨?哈布斯堡家族的孩子最不可能避免的,就是權力的誘惑。權力是個好東西,有了權力,你可以對自己想要的做到予取予求。
政治。
卡爾·路德維希看著床上的女人,自己的妻子,西西里王國的瑪麗亞公主,無聲的笑了。
但也有可能是個苦笑。
他本來不想再次結婚的,但是茜茜說,如果他能夠與西西里公主結婚,就更有立場通知那不勒斯,所以他現在才會站在那不勒斯王國的廢墟上,代表統一的義大利王國,管理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地區。
他沒有什麼實際的管理經驗,跟二哥費迪南德不同,奧地利皇帝弗蘭茨沒有給過二弟什麼實際的權力,按照母親索菲太后和皇帝弗蘭茨的話來說,「卡爾是個有熱情但是沒有方向的哈布斯堡」,換一種說法就是,這孩子是個不大穩定的系統,原本弗蘭茨是想等他再過幾年成熟點的時候,再委以重任的。
只是費迪南德的統一計劃打亂了弗蘭茨的安排。
有一度,卡爾·路德維希很困擾。
費迪南德做的事情顯然很不靠譜,膽大妄為,十足冒險投機,但是兄長竟然沒有懲罰他。很有可能,奧地利會因為費迪南德愚蠢的決定遭遇慘敗,軍隊實力大減。在如此一個風雲激變的時代,軍隊力量幾乎就是決定一個國家強盛與否的唯一準則了,奧地利本身就已經沒有海上力量,若是一著不慎,陸軍也面臨崩潰,那將是不堪設想的局面。
但是看弗蘭茨的意思,似乎還很是激賞費迪南德的決策,怎麼想都覺得弗蘭茨真是太好脾氣了。卡爾·路德維希自認自己做不到容忍費迪南德。
後果如何是一回事,開端已經分明表示,悄悄策劃統一義大利的事實,對哥哥這個奧地利皇帝,實在很有點不恭的輕蔑。
親愛的茜茜則說:「卡爾,你要知道,馬科斯這次很讓我、讓弗蘭茨生氣。計劃統一義大利本來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是他應該相信皇帝,應該跟弗蘭茨商量,這樣帝國會有更好的準備,軍隊的損失也會儘力降低。」
「可是——為什麼馬科斯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在政治上,卡爾親王還是很天真的。
「為什麼要懲罰他呢?」茜茜瞪大了眼睛,神態可愛,「他現在是義大利國王了,哈布斯堡能擁有義大利,這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真想親眼看看巴黎那位大人物的臉色,一定很有趣。」
「科西嘉強盜可想不到會有這一天。」卡爾·路德維希不情願的承認,就沖這一點,費迪南德就值得原諒了。
「其實懲罰也有啦,我讓馬科斯負擔奧地利軍隊三年的軍餉,一年以後開始支付。」
「為什麼要等一年後?」卡爾不解。
「現在義大利經濟一團亂麻,百廢待興,一年後就差不多能緩過氣來了。」奧地利全軍三年的軍餉不是一個小數目,按照預期的經濟恢復速度和國民生產總值來算,費迪南德要付出全國四到五年的純收入——皇后陛下手狠著呢。「馬科斯人是夠聰明,可惜有點太驕傲了。」
卡爾·路德維希從沒想到二哥在皇后眼中竟然有個較高的評價。
「我有必要去那不勒斯嗎?」禁不住酸溜溜的問。
「當然要去。義大利剛統一,什麼都亂七八糟的。那不勒斯相比上義大利情況要好一點,畢竟以前算是一個比較完整的王國。卡爾,我希望你能去,這不是幫馬科斯,而是幫助我。」
既然青梅竹馬都這麼說了,卡爾怎麼會拒絕……
當然,皇后陛下也不會對那不勒斯手軟的。
義大利分為本土和特區兩大塊,特區包括了原來的那不勒斯和西西里雙王國,也是比較富裕的地區,伊麗莎白建議弗蘭茨任命卡爾·路德維希為那不勒斯總督,真是很為他著想的。
以數目可觀的回報為代價,卡爾得到了經濟改革小組的技術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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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一直是促使人類進步的動力。
卡爾·路德維希不覺得自己是個好的統治者,他喜動不喜靜,很反感辦公桌上永遠不見減少的公文——此時他終於體會到,酷愛打獵的弗蘭茨每天經受的是什麼樣的痛苦。與其在辦公廳內一連數個小時處理處理公務,他寧願抽上半天時間溜出去打獵,不識相的夏普·布雷恩子爵每次都會在他返回王宮的時候,板著臉堵在路上,諄諄教誨「總督不可放任自流」——大意如此——真是很掃興的傢伙啊。卡爾很明白這就是茜茜安置的監護人,若是旁人,早一頓鞭子抽過去,只是真要揍了布雷恩子爵,茜茜一定會很不高興。
天底下只有兩個女人是卡爾親王最重視的:母親索菲,皇后伊麗莎白。卡爾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會讓這兩個女人難過。
所以,當年的他不會跟哥哥搶茜茜;所以,他會答應跟西西里公主結婚;所以,他能耐著性子坐回辦公桌前。
他買下了前那不勒斯國王的一座濱海別墅,送給了伊麗莎白皇后。
伊麗莎白則回送給那不勒斯總督夫人一套緬甸翡翠的首飾。
這令卡爾·路德維希更加難受了。
——太生分了,固然是與身份適宜的回禮,但真不如當年贈送她一枚普通戒指時,回送的那條十字架項鏈更有情意。
不無傷感的,拿出了貼身戴在脖子下的十字架。十字架本身是不起眼的羅馬銀,鑲了前幾年茜茜無意間掉落的一隻綠寶石耳墜上的寶石,觸手溫暖。
就好像一個小小的紀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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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總督的生活重心說起來很簡單:在所有遞過來的文件上簽字,安撫妻子。
兩西西里王國的公主,前統治家族的女兒,現統治家族的妻子,就好像改朝換代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不得不說還是很有些諷刺意味的。
生活質量沒有變化,生存地區也沒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只除了哈布斯堡這個姓氏在王宮上空高懸著。
經濟問題漸上軌道,形勢一片大好,瑪麗亞公主卻越來越沉默。
卡爾·路德維希不是什麼細心敏感的人,他只覺得妻子的態度有點不大對勁,但是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又似乎沒什麼不妥。
「你太不了解女人了。」伊麗莎白說。她神態不是很好,臉色蒼白,手腳冰涼。醫生建議她到地中海溫暖的地帶療養,卡爾送給皇后的別墅終於第一次迎來了主人。
「我從來沒有冷落過她。」卡爾很困惑的樣子,「我去打獵,總會將最好的獵物送給她;去外地巡視,也總會給她帶當地最好的禮物。她喜歡珠寶,喜歡宴會,我都滿足了她,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還是那麼不開心。」這男人真是典型的直腸子。
「可是你的心呢?你做得是不錯,但是那沒用。」
卡爾不懂了,「那……那是什麼意思?」
「要物質的話,瑪麗亞自幼就是公主,雖然西西里不能跟奧地利相比,可也要什麼有什麼,你固然能給她數不清的珠寶或者其他的什麼,也不算什麼稀罕的。」
片刻沉默,「我以為,政治婚姻裡面不該要求有愛情。」
「卡爾,」伊麗莎白皇后搖了搖頭:「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裝作不懂。」
再度沉默,然後卡爾·路德維希說:「茜茜,晚上有宴會,你會來嗎?」
「我不能停留太久。」伊麗莎白柔聲道。
「你肯來,就是我的榮幸。」
那不勒斯總督微微躬身,告辭了。
「陛下,您對卡爾親王過於和善了。」隨侍一旁的瑞恩斯坦·司穆伯爵不滿的說。
「你想說什麼?」
「很明顯,親王殿下還愛著您。」
「我又不能阻止他。」伊麗莎白飛快的瞥他一眼,「這不是我能夠左右的。」顯然,皇后陛下也十分享受被除了丈夫之外的男人愛慕的感覺。
瑞恩斯坦煩惱的皺著眉頭:「噢,這麼說起來,其實也不算什麼。陛下不應該對此感到困擾。」
「對你有困擾嗎?」
「噢……有一點吧。」
「你想的太多了,瑞恩斯坦。」伊麗莎白伸手給他,「來吧,晚上陪我去總督府的宴會,可以嗎?」
「能夠陪同陛下,是我的榮幸。」瑞恩斯坦殷勤的攙扶皇后,「只是,我擔心您的身體會過於疲勞。」
「我不會停留很久,我可不想在那不勒斯暈倒。」伊麗莎白淡淡一笑:「如果奧地利皇後到了那不勒斯,卻不出席公開活動,那可真有些奇怪。而且我還負有向臣民彙報我的病情的責任——我還不會死,暫時不會。」嘴角掛上一個頗有些凄慘的笑容。「我想念索菲亞,想念魯道夫。我親愛的表兄,我真害怕,害怕我會死在異國他鄉,再也見不到我的孩子們。」
瑞恩斯坦正色道:「不會的,陛下。您對自己的身體太沒有信心了,我敢說,等我們在地中海遊覽一圈之後,您一定就會像從前一樣——不,您一定會比從前還要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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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真美。」
「照我來看,她雖然很美,卻缺乏活力。」
「但是她仍然很美,不是嗎?」
「她更像個木偶。」
「您真是太刻薄了。」
「噢,對不起,比起來,我更喜歡有點缺點的女人們,您知道,人可不能太完美了,尤其是女人,如果女人都那麼既美麗又聰明,還要我們男人幹什麼呢?」
「伯爵,您其實也拜倒在奧地利皇后的裙下了吧?」
「噓,您怎麼可以大聲的說出來呢?」
「我不會認為您是個叛徒的。」
「您怎麼認為我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現在都在同一個宴會廳內,跟奧地利的皇后在一起。」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早在皇后訪問米蘭的時候,您就已經是皇后的愛慕者了。」
「夫人,我可要責怪您的冒失了。」
「哦,得了吧,伯爵大人,您對皇后的熱情已經傳遍了整個義大利。」
「我有這麼出名了嗎?天哪,我應該在身上掛個牌子才是。」
「伯爵,不要以為您這麼自嘲,我就會輕易放過您。」
「夫人,把您那對世上萬物的天生好奇心放一點在今晚的宴會上吧——可以請您跳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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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參加宴會的那不勒斯貴族可真不少。」男主人卡爾親王真是有點吃驚了。
「義大利人也不總是不知禮節的無禮之人。」瑪麗亞公主輕輕地說。
「想當初,奧地利皇帝可是在米蘭遭到了貴族們的抵抗呢。」
「那也是因為皇帝奪走了他們的財產。」言下之意,是不論當年還是現在,那不勒斯都未曾受過如此打擊和懲罰,所以貴族們更容易接受哈布斯堡家族的統治。
「嗯……要是這些那不勒斯貴族也試圖仿效米蘭人,真不知道我該如何面對皇后。」
「皇后又不會責怪你。」瑪麗亞公主心裡還是很得意的。那不勒斯人沒有失禮,都高高興興的盛裝參加宴會,並且因為需要療養才前往地中海的奧地利皇后也很賞臉,應邀參加了宴會。瑪麗亞很體貼,並沒有以皇后的名義發起宴會邀請,蓋因皇后是以呼吸道疾病的理由出國療養,不是很適宜出席客人眾多的宴會。
奧地利皇后並與男主人領跳了第一支舞,方才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