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十七節 靈魂契約―奉獻
----我要,殺了你。
彷彿沒有聽到這一句話,又彷彿根本不在乎。剎那的表情淡漠如初,連些微的動搖都未曾出現。黑冰般的眼底,盛滿身前之人的影子。而緊貼他胸膛的小手,正快速凝聚起寒冰元素。
有一瞬間,剎那的手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拔劍,然而最終,還是保持著原來微垂的姿勢。捨棄了殺意,捨棄了戰鬥本能,這一刻,他毫不設防,身體的致命要害,第一次完全暴露在人前。
隨即,噌的一聲銳響,凝結的冰刺從少女掌心出,透胸而過!
藍色的魔法冰刺從后心貫出,數顆飽滿的血珠,從白氣裊裊、寒光閃爍的尖刺上滴落。血色開始迅速漫延,不出片刻,便佔領了整截冰刺。
剎那的身體,僅在被穿透的一霎,微微顫抖。
冷,痛,對於這兩點的耐受能力,他一向極強。而死亡,早在多年前,就已成為如影隨形的夥伴,唯一的,最後的歸宿。所以,他甚至沒有出呻吟,甚至沒有低頭去看貫穿左胸的冰刺,以及,那隻沾滿血腥的柔荑。他的眼裡,找不出疑慮,憤恨,恐懼,或悲傷,也找不出不舍和眷戀,只是那樣平靜、而又漠然地凝望著,將自己推下地獄的那一人。
殺了她……
驀然間,一個細碎的聲音鑽進腦中,催促著他做出一個決定。
「剎那,我從來都感覺不到,你的內心……」
少女的手,依然緊緊貼在健壯的胸膛上,似乎想要去感受那顆跳動的心臟。他的思想,他的情緒,永遠被封存在萬年不化的堅冰之下,又或。這些東西,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
「即便這麼近。還是感覺不到。」少女淡淡說著。像是在對他訴說著臨別贈言:「不能被觸摸內心之人。我無法信任……」
她搖晃著頭。神色中帶出幾分迷惑:「要殺你。大概。是因為這樣地原因吧。」
少女緩緩收回手。美好地臉上。仍是一副苦思不得其解地惑然表情。其實。剎那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地命。本就是她地。只有她。可以予取予求。
會死地……殺了她……
聲音震動耳膜。整個空間似乎都在回蕩著這一句話。然而。像是沒有聽到。他靜默而長久地看著她。卻又似沒有在看她。意識逐漸遠離。唯有縈繞在鼻尖地沁人香。那麼地清晰。
殺了她……會死地……殺了她……
嘀嗒,嘀嗒。血融化了冰,冰融入了血,溫熱與寒涼已然不分彼此。生命在快速流失。快得讓他抓不住任何東西。終於,最後地光芒,也從深黑的瞳眸中逝去。
緩緩地,剎那睜著空洞的雙眼,向後倒下。風吹花起,空中的、地上的潔白花瓣。全都朝著逐漸冰冷的黑色身軀飄落。
----我死,你生。如需抉擇,這,便是最終的答案。
溫柔的、如同神之呼吸一般地風,久遠地吹拂過純白的世界。而那個唯一站立的身影,正痴痴凝望著滿樹白花。風勢漸烈,被捲入空中的光之花瓣愈來愈多,數息間,整個空間都淹沒在漫天花海中。
彷彿不曾出現過,彷彿不曾存在過。白袍的少女。黑衣的男子,漸漸從白色世界中淡出了身影。而滴落在花毯上的血。她地血,他的血。都化為一隻只曳著赤色光尾的紅蝶,在強烈的風中翩飛起舞,追隨纏繞,直至消失。
這時,風中忽然帶來空靈悠揚的樂曲。起初是恍如耳語般的細碎低吟,歌聲漸響,唱出直達靈魂最深處地神聖樂章,令人不由屏息凝聽。如同讚頌奇恩聖典,歌聲反覆吟詠著同一個音節----慕法席安……
這必是,神的歌聲!
驀地,聖歌歇止。在如輕柔呼吸般的風聲中,空靈而神聖的聲音從四方傳來,回蕩在整個無盡空間:
「……汝等無罪。以慕法席安之名,見證犧牲。以契約之名,命汝等訂立----奉獻之盟約!」
被深紫佔領的森林一隅,萬籟俱寂。在只有風拂過的幽冷林間,一對身影靜靜蜷卧。陷入多夢睡眠的二人,被無數血線牽絆纏繞,彷彿正進行著某種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夢醒。
輕顫不止的緊閉雙眼,同時睜開。一瞬間,所有血線都忽然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阿卡蓮坐起身,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撫上暈暈沉沉的額頭。當注意到身側一米處地另一人時,迷濛無光地眸子被驀然點亮。很長一段時間,她只是睜著明亮的藍瞳,靜靜地,深深地凝視著對方。彷彿要確定什麼,她抬起手,覆上眼前那張冰寒冷漠地臉龐,輕輕鬆了一口氣。
「剎那,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少女微微歪著頭,遲疑地開口:「呵,說不定,現在仍是在夢中。」
是夢,非夢。何謂夢幻,何謂真實,若執意要去分清,大概,只會徒增煩惱吧……
目光從他完好地左胸移至面無表情的臉上,她傾身靠近,雙手環過他的腰,像擁抱多多那般,擁緊了剎那。
剎那的身體如同一座寒冰雕塑,既硬且冷。多年在殺戮場中歷練出的古銅色肌肉,每一分每一塊,都蘊含著無人能及的爆力,叫人莫名的安心。一個堅硬,一個柔軟,一個冰冷,一個溫熱,阿卡蓮收緊手臂,讓兩具身軀貼得更近,近得能感覺到彼此沉緩的心跳。
怦咚,怦咚。
深嗅著獨屬於剎那的乾爽氣息,阿卡蓮仰頭將臉貼住他的臉,微眯著眼輕柔摩梭。有如心靈相通、血脈相連的奇妙感覺,流淌在兩個靠近的靈魂之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夠感應到剎那的心情,平靜卻真實。剎那的心跳聲,甚至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都如在耳邊般的清晰。
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前所未有的親近,無需語言便能傳達心意的默契。
----剎那,抱我。
像是要應證什麼,少女在心中無聲地下令。下一秒,剎那微垂在體側的雙臂毫無預兆地抬起,環過少女嬌柔的身軀,以同等的力度回應著她的擁抱。
奉獻之盟約,是夢境留在腦中的最後話語。而那個空靈飄渺的聲音,是如此的親近熟悉,但當仔細回想時,卻又什麼都抓不住。心中一動,兩段交織的影像同時浮現在眼前,虛假的部分如同泡沫一般破碎,達成真實而完美的融合----那時,他沒有刺出靈魂之劍,她亦沒有出魔法冰刺。一切皆是幻象,從他走向她時便產生的幻象。
但,他們的選擇,是真的。若怨恨不甘,若在那聲音蠱惑下還擊,他們只會落得兩敗俱亡的結局:
若殺了他/她,他/她會死的……
----剎那,如果那是脫離幻境的考驗,我們已通過。真的,太好了……
綻放出釋然的淺笑,阿卡蓮將頭輕靠在剎那肩頭,享受著這一刻的安寧與靜謐。驀然間,她的餘光捕捉到一片紫色。
轉頭看去,地面,樹榦,全被同一種顏色佔領。紫色藤蔓在風晶靈之舞中簌簌輕顫,點綴枝頭的無數小花,閃爍著妖冶夢幻的深紫光芒。
梅洛斯的夢境?
阿卡蓮一眼便認出了遍布林地的藤蔓植物。滿眼的紫色,比曾在龍洞中看到得更美,也更不真實。她若有所思地凝望著梅洛斯的夢境,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成形。正在這時,一聲清脆甜美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蓮姐姐?」
身後的樹下,銀碧眸的小妖精正揉著眼睛,可愛至極的小臉上滿是睡意惺忪。然後,小妖精眯起眼睛,綻開花兒般的嬌甜笑顏。
「姐姐,多多也要抱抱!」
少女微笑著迎接像小鹿一樣撲向自己的多多,將他連同剎那一併擁緊。埋在她頸窩的銀色小腦袋蹭了蹭,小妖精揚起頭,深淺不一的雙色碧眸格外明亮:「姐姐,告訴你噢,多多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裡……」
夢裡或夢外,過去或當下,虛幻或真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仍在一起,並且,會一直攜手走下去,走向誰也不能預料的,終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