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抽絲
次日午後,帥爹喚我去大書房。拈著張素箋,我欣然而去,卻見大哥也在,正和帥爹下棋,一個攻城掠地,勢如破竹,一個從容不迫,綿里藏針,斗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兩雙鳳眸光華璀璨,異彩漣漣。
我走過去觀棋不語,自顧喝茶,靜靜旁觀龍爭虎鬥。
「父親大人深謀遠慮,孩兒甘拜下風。」良久,大哥揮袖棄子,由衷嘆道。
「呵呵,澤兒如此年紀便有此等修為,實屬不易,江山代有才人出,後生可畏。」帥爹端茶不飲,感慨道。
「孩兒無知莽撞,豈敢和父親大人比肩。」大哥把瑪瑙棋子一顆一顆撿回漆盒,垂眸道。
「無知莽撞?昨晚你們倆可是導演了一出好戲啊。」帥爹手指修長,閑閑把玩我腰間環佩,鳳眸斜睨著我和大哥,一臉玩味,恰如夜宴時的神情。
「爹爹。」我裝傻,朝大哥眨眨眼睛,「昨夜我們很乖啊,是吧,大哥?」
大哥默不作聲,執壺給我添茶。
「呵呵,溪兒啊。」帥爹笑得歡暢,「你這丫頭不老實,你大哥誠孝,不肯替你圓謊,還不快從實招來。」
我頓時癟了嘴,哼哼道:「爹爹火眼金睛,那群宵小之徒的所作所為,您必然一清二楚。」
「爹爹自然知道他們那些個勾當,爹爹好奇的不是這個。」帥爹目光炯炯,「今晨副管家高成求見,告了好一通惡狀。」
「關於採辦李毅、綉坊余大娘?」大哥鳳眸一亮。
「正是,高成透露頗多內情,言之鑿鑿,兩人罪不容誅。」帥爹摩挲著一枚暖玉,悠然道,「你娘早想收拾他倆,一直苦於證據難尋,這下證據確鑿,你們倆功不可沒啊。」
「嘿嘿,小事一樁。」我嬉皮笑臉,抓一把棋子,逐個對著光亮賞玩,一枚枚棋子晶瑩剔透,竟找不出一點瑕疵。
「高成此人處事圓滑,八面玲瓏,一向左右逢源,長袖善舞,輕易不會開罪於誰,這次反常舉動,是你倆手筆吧。這招離間計用的不錯,你倆可願細細道來,為爹爹解惑?」
「爹爹已經猜到十之,正是離間。」我揮著那張素箋,懶洋洋道,「這個您可眼熟?」
「看來溪兒早就有所準備。」帥爹鳳眸漆黑,緩緩打開素箋,「禮單!」
「副管家高成、採辦李毅和綉坊余大娘都是木管家一手提拔的,這是他們歷年孝敬的禮品。這三人貌合神離,私下較勁,八年端午,李毅送給木管家一尊翠玉白菜,同年中秋,余大娘孝敬一尊翠玉西瓜,九年木管家壽宴,高成奉上酸枝木雕壽字,風頭無二,今年壽宴,李毅也送壽字,金絲楠木的,這不是卯上了嗎?昨夜二美賜三人,木管家總得有個取捨,三人暗自揣度,親疏可見,難免彼此猜忌。那高成更是對木管家心生不滿,擔心自己不受待見,永無出頭之日,於是索性釜底抽薪,暗參一本,一併除掉那兩人。」大哥言簡意賅,幾句道清其中曲折原委。
「他們三人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如果相互包庇,查起來要費好一番工夫,這回內訌,我們自當坐收漁利,讓他們窩裡斗,狗咬狗,一嘴毛。」我樂呵呵補充道。
「上兵伐謀。」帥爹微微頷,鳳眸含笑,「古人二桃殺三士,你們倆二菊除三奸,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罪有應得,高成那廝貪得無厭,雁過拔毛,沒少剋扣下人工錢,錢一過他手至少縮水兩成,李毅更不是好東西,為了採辦這個肥差,賠上了家底四處打點,上位之後瘋狂斂財,近來愈變本加厲,前些日子購進一批王記錫器,一次吃了王麻子三百兩銀子回扣。至於那余大娘,管著整個綉坊,偷偷摸摸接些私活是常有的事,可憐那些綉娘點燈熬油,工錢又少,敢怒不敢言。」想到那幾副嘴臉,我一陣反胃,連忙端起茶盅灌了一大口,喝得急了,嗆咳不止,小臉憋得通紅。
帥爹一把攬過我,輕輕拍著後背,大哥從袖中抽出絲絹仔細幫我擦拭嘴角,柔聲哄著。
好半天才緩過來,我咧嘴一笑,「嘿嘿,保護性呼吸反射,短促深吸氣,聲門緊閉,呼吸肌、肋間肌和膈肌快速猛烈收縮,使肺內高壓的氣體噴射而出,隨著急速衝出的氣流,呼吸道內的異物或分泌物被排出體外。」
見帥爹和大哥面面相覷,我忙笑得燦爛道:「高成是狹隘小人,亦留不得,審李余之時把他捎帶上,那二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必然揭他老底,不妨三人一鍋端了。」
帥爹和大哥見狀舒了口氣,帥爹指著素箋上某列,笑道:「十年三月初七午時三刻,李毅與王記當家私會於醉仙居,得銀三百兩。這時辰、地點寫得清清楚楚,水滸真不簡單啊。」
「那是,那是!我家水滸不僅聰明絕頂,還對我忠心耿耿,任勞任怨。」我兩眼冒著賊光。
「是老實木訥,任你欺負吧。」大哥摸摸我的腦袋,毫不留情地一針見血道。
事實雖然貌似如此……可是幹嘛說得這麼直白!我忍不住翻白眼。
「你們倆……」帥爹搖搖頭,擺弄著那張素箋,目光一沉,「水滸果真是個人才,士別三日,讓爹爹刮目相看,溪兒當初眼光不錯啊。」
「爹爹您身邊人才濟濟,可別打水滸主意。」我緊緊盯著帥爹,一臉提防。
帥爹細細瀏覽著素箋,軒眉斜挑,但笑不語,半晌沉吟道:「辦了這三人也算是以儆效尤,旁人見識了水府小姐的鐵腕,想必人人自危,不敢再在這節骨眼上造次,物極必反,雖然將管理層大換血勢在必行,但也不急於一時,你年紀尚小,正好通過這個歷練歷練,步步為營,好好學學馭人之術。」
「恩,他們那點破事和木管家密不可分,不動木管家是看在他盡心服侍您多年,您用著順手的份上,他還得感謝他兒媳,他老人家要是倒了,木長安和綠萼勢必受到牽連,我可受不了綠萼的哭訴。那一對小兩口是可塑之才,將來堪當重任,這次網開一面饒了他們老子,他倆必然感激涕零,將來保證為我所用。接下來就看木管家如何表態了,那等成精的人物,這次的事肯定清清楚楚,他要是真聰明,就該第一個站出來要求將三人嚴辦,以示忠心,再不濟置身事外,也算他沒白活一大把年紀,如果出言求情,那可是真真冒傻氣了。」
我把絲絹在桌上攤平,兩三下捲成一個耗子,一手攥著腦袋,一手揪著尾巴,舉到帥爹和大哥眼前輕輕一拽,笑嘻嘻道:「總之,略施薄計,三隻碩鼠,就over啦!」
九月初七,有人密告採辦李毅,綉坊余大娘收受賄賂,徇私舞弊,因公為私,苛待下人,罪狀林林總總,證據確鑿。娘當即下令關押二人,嚴肅徹查,二人鳴冤不止,求見於娘,說有要事容稟。娘親見二人後,隨即以欺上瞞下,中飽私囊之名,撤高成副總管一職,一併嚴查。初十,查證完畢,三人罪行清晰,證據充分。眾下人壓迫日久,積怨極深,群起攻之,力求嚴懲不貸,以正綱紀。娘順應眾意,三人革職,永不錄用,高成李毅遣送至偏遠農莊做苦役,余大娘罰掃茅房。眾人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九月中旬,木管家因病請辭管家一職,帥爹寬言勸慰,堅決不受,並賜七葉玄參一枚,殷殷叮囑其安心養病,切忌思慮過重。有人親見木管家告辭時老淚縱橫,盡沾襟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