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蔭

第八章 春蔭

延彰十一年,夏初,北辰國屯兵北境,蠢蠢欲動。

小屁孩和我周歲宴后不久,大伯奉旨北調,受封虎賁將軍,率十萬大軍駐守北境重鎮寧朔。

大伯離京,小屁孩極為不舍,嚷嚷著也要上陣殺敵,自然遭來爹娘一陣笑罵,小屁孩為此好長時間悶悶不樂。

同年,北辰國大旱,水草豐美的呼倫草原寸草不生,牛羊馬匹損失無數,邊境局勢日趨緊張,戰事一觸即,秋天,北辰鐵騎千里奔襲,取道死亡之域魔鬼海,偷襲西河,西河郡守猝不及防,戰死殉國,西河淪陷。消息傳到京城,朝野大驚,龍顏震怒。

當今聖上十八歲登基,如今正值而立之年,在位十一年,勵精圖治,國泰民安,何時受過如此窩囊氣,當廷下旨,著虎賁將軍水念遠領軍北上,彰顯天朝神威,靖平敵軍,收復失地。

大軍於西河城外十里處安營紮寨,大伯令兵士每日城下叫陣,敵軍疑有詐,閉門不出。大伯佯裝攻城,故作聲勢,同時暗渡陳倉,親自領兵繞道雲中,截斷敵軍糧道。北辰鐵騎兵貴神速,優勢正在於神出鬼沒,讓對手防不勝防,如今退守孤城,糧草難繼,漸漸軍心動搖,士氣浮躁,不得已棄城北返,強佔上黨。大伯忌憚困獸之鬥,又值冬日,兵士體生凍瘡,於是下令飲馬西河,與上黨敵軍遙遙對峙。

延彰十三年,上黨城中糧草告罄,士氣萎靡,大伯命軍士扮作百姓,潛入城中,裡應外合,一舉拿下上黨,敵軍丟盔棄甲,倉惶北逃,退守邊境。

捷報頻傳,朝野共慶,聖上欽封大伯為驃騎將軍,賜奇珍異寶無數,並惠泉佳釀百壇。大伯將珍寶悉數賞給下屬,御酒盡傾西河,全軍共飲,將士無不感恩戴德,上下一心,士氣空前。

消息傳到水府,我正和小哥哥解九連環,我擺弄幾下沒有頭緒就煩了,轉而去調戲某鳥,某鳥這兩年好吃懶做,肥碩不堪,皮毛油亮,鐵定三高,臃腫的身材,加上精明的鬥眼,怎麼看怎麼像貪官。

我沖著某鳥齜牙咧嘴,某鳥冷眼瞅著,那眼神,活像看動物園裡的猴子。某鳥一向欺軟怕硬,獨怕小屁孩,小屁孩一拿彈弓朝他比劃,他立馬伸長脖子高呼:「大將軍,大將軍。」活脫脫一個狗腿子。

小哥哥端坐在榻上鍥而不捨。小哥哥五歲了,風神俊朗,面如冠玉,三歲《論語》倒背如流,四歲熟讀《尚書》,被聖上欽點為端王伴讀,共同師從太子太傅。

延彰十四年,北辰國鐵騎再度揮師南下,陳兵雁門,兩方拼殺慘烈,雁門一月之中三度易主。敵軍佔領雁門,戰爭陷入膠著狀態。

北方局勢半死不活,我的生活卻翻開了嶄新一頁。

帥爹為我請了先生,我悠哉悠哉的小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

夏惟庸是已故大儒謝子翼先生的關門弟子,乃當世高人,學富五車。琴棋書畫,經史子集,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無不精通。先生常年隱居鍾南山,聖上屢次有意授予官職都拒不入仕,不過因緣巧合,先生與帥爹是君子之交,應帥爹之邀,欣然過府教導我。

先生待人和藹,唯獨對我的學業異常嚴苛,但是我由衷地尊敬先生,「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形容先生最恰當不過。

想到穿越前輩們雖然陰差陽錯地技驚四座,但是往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就立志利用大好時光好好下一番苦功,有點真才實學傍身,沒準將來要靠此保命,因此我格外用心,先生貌似還算滿意。

先生因材施教,授課別具一格。這日春意盎然,放我一天假,但要我第二日上交一幅春韻圖。

想到漱芳閣的杏花,我毫不猶豫地去了。因為年紀還小,娘不同意我自己搬過去,但命人將漱芳閣徹底打掃了一番,方便我平時去玩。帥爹著人給我扎了一座鞦韆,就架在樹冠之下。杏花開時,我常常徘徊一天,樂而忘返,不知今夕何昔。

今年課業繁重,一次沒有來過這裡,時值春暮,怕是要辜負了那滿樹芳菲。

果然,漱芳閣里綠肥紅瘦,新葉滿枝,藏著幾顆小小青杏,鞦韆寂寞空垂,一脈涓涓流翠。

徜徉中庭,悵然若失。佛詩有云: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枝頭殘香空餘,我的春日又在何處?因緣際會,我來到這方時空,何來我的因,何為我的果,是我這抹幽魂佔了這副皮囊,還是這副皮囊囚了我,今日我是誰,他年誰是我,悠悠孤魂,無根無憑,天下之大,寓何處以為家?

思及此處,背上隱隱作癢,一時心緒翻騰,意念九轉,前世今生諸般往事掠過心頭。

滿腔愁緒,激蕩難平,當即盡付丹青,揮毫潑墨,一幅春蔭圖一氣呵成。

平林漠漠,煙幕如織,春山層嵐,浮雲出岫,一脈清流寂寂九回,水窮處伊人獨立,背影飄乎,彷彿時刻欲乘風歸去。

輝娘見我心緒不佳,吩咐綠萼喚來軟轎,我登轎瞬間,忽然感覺到一道目光若有若無地追隨著我,恍若實質,回頭細看,只余滿目濃蔭,欲滴翠色。

鬱郁整天,背上深深淺淺地作癢。

這幾年爹娘有意淡化這件事,我也不甚在意,今日索性解衣對鏡,親自看個究竟。

背對著站在妝台雙魚鏡前,舉起菱花鏡上下打量,鏡中出現欺霜賽雪的玉背。只見從琵琶骨到腰際,寥寥幾根紅線勾勒出一隻栩栩如生的九尾鳳凰,此時紅線隱隱亮,不一會絲般的紅線變得半指粗細,淡淡的粉色逐漸鮮紅欲滴,血目光華流轉,鳳凰展翅欲出。

世界真奇妙!我由衷讚歎,這種超自然現象現代科學貌似也難以解釋,古人省事,通通歸功於鬼神,姑且就信一把,也不知道我這檔子異狀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筆。

倒是一夜好夢,夢裡杏花滿枝,香霧空濛,崇光裊裊,我躺在花雨中,觸手生涼。

第二日我早早就來到書房,先生丘壑在胸,素喜大氣豁達之物,牆上懸著一幅山居行旅圖,看拓跋印信,是先生恩師子翼先生墨寶,臨窗一張紫檀大案,案上瑪瑙盤中供著幾隻佛手,另有雨過天晴青瓷筆洗,兩匣描金松煙墨,十幾方寶硯,湖筆倒懸如林。

先生準時而來,先考查我《左傳•桓公》之句,我對答如流,先生微微頷,復又看我昨日之畫。

緩緩打開畫軸,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先生臉色劇變,雙目如電,陡然射向我。

我不明所以,靜靜地回視,先生眼中震驚、懷疑、悲傷、驚喜種種神情交替而過,直視著我,一臉探究,面色複雜。

半晌,先生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淡淡問道:「雖然筆力稍顯稚嫩,但是意在筆先,氣韻靈動,畫得還是不錯的,這幅畫送給師父可好?」聲音如常,清淡無波,但是雙手卻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青筋凸起,暗暗顫抖。

「好。」我不經意答道,明顯感到先生大大鬆了一口氣。

先生微恙,這日早早就散了,我行禮後起身回房,途徑花園,遠遠就聽見驚天動地的聲響,不用說,又是小屁孩在折騰,這小屁孩就是一典型的多動症。

下午公孫大娘來教導我舞藝,公孫大娘是教坊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一曲霓裳羽衣名動京城。

晚上和素問學編穗子,玉珠金豆,叮咚不絕,亦成無律之音。

夜裡落雨,入夢的居然是鐵馬冰河。夢中我策馬立於兩軍陣前,並肩一騎,騎士白袍銀甲,身姿挺拔,裹在團團光霧中,看不清面目,只余璀璨奪目的熠熠眸光,遠處天際一隻血色巨鳥迂迴盤旋,嘴裡銜著一枚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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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后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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