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魚水
徐景故作沉吟之狀,仰頭說出了上聯:「共知心似水。」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徐景這句上聯化用的「滄浪之水」辭意,用以表現自己心清如水的志趣。
不用說,這個對聯,也是他抄清朝人的,不過這次抄的不是狀元。
樓上陷入沉寂,院中溪水潺潺,一朵杏花伸向牆頭。
「安見,安見我非魚。」
王桂的丫鬟給出了下聯。
徐景搔了搔東坡巾,心道完了,今天碰上個硬茬子了,自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肯定要露餡。
這下丟人丟大發了,沒想到王錫爵家的丫鬟,都這麼厲害,那個王燾貞估計更了不得。
「什麼羅非魚?太湖哪裡有這種魚!」
徐景此時心中惶恐不安,比他那晚殺人時還要緊張,然而表面卻裝著雲淡風輕,轉眼便倒打一耙。
「不是羅非魚,是我非魚,取自濠梁之辯典故,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知道這個典故,你且說說你是如何對的?」
樓上那個聲音顯得信心滿滿,耐心給徐公公講解:「徐公公,你能說的上聯,如何不知下聯妙處?」
徐景沉默不語。
丫鬟接著道:「莊子體會物情,通情以應物,故能「物我交融、物我兩忘」。安見我非魚」,怎見得我不是魚呢?聯語從魚與水之關係,生髮感慨,甚是恰切····」.
徐景對「子非魚我非子」一點不感興趣,打斷道:「對得好,這上下聯組在一起,甚好,甚好,甚是應景。」
「好在哪裡?」
「把上下聯末尾一字組在一起,不正契合徐公子和你家小姐嗎?」
「魚水之···」
不等丫鬟反應過來,徐景岔開話題道:「好了好了·····你看這太陽它又大又圓,快到晌午了吧,要去赴宴了,你不去嗎?不去我便先走了,後會·····」
徐景邊說邊拔腿就走。
「徐公公,你輸了怎麼就走,雖是閹人,要守信啊。」
徐景今天聽別人叫他閹人,停下腳步,不耐煩道:「你待如何?」
橫風窗內咯咯一笑,旋即又陷入死寂。
丫鬟沉吟片刻,幽幽道:「便讓你給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我家小姐前年便已許願,今生願為觀世音弟子,以果棗桃杏為食,不食飯菜,朱真君焚香成篆書善字,小姐食之,便不覺飢餓了,也就不用吃飯了。請轉告你家公子,小姐已得真君點化,今生與他有緣無分,若有來生,再續前緣····」
「你自己去和徐公子說,什麼篆書善字,都是鬼扯,聽來好笑!」
閣樓上的女人不再說話。
徐景這次意識到,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一個潘道姑就夠他對付了,現在又冒出什麼朱真君,是不是還會遇到玉皇大帝如來佛祖?
他現在已經不能肯定,自己這位未婚妻,到底是被人忽悠還是本來就有點傻缺。
「成祖皇帝曾言:人之大倫而男女夫婦為先!這八字也合了,婚書也定了,財禮嫁妝都備好了,想要反悔,問問《大明律》答不答應!《大明律》載有明文:若有嫁女已報婚書,及有私約而輒悔者,!」
原以為祭出大明律能讓這位中二少女收斂一點,沒想到樓上反應激烈,大聲吼道:
「我家小姐連死都不怕,何懼鞭笞!朱真人說,徐公子早夭薄命,今年此月便會殞命,只要小姐虔誠向道······」
徐景原本還好,聽對方詛咒自己要死,隱隱想起歷史上徐參議的兒子徐景,確實是在萬曆二年莫名其妙暴死。
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
想到這裡,徐景第一時間不是感覺脊背發涼,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
前世被人算計,這輩子才活了不到二十歲,也要成為一場陰謀的犧牲品。
他越想越覺惱火,當下也不再裝太監,叉腰罵道:
「本公子今天還治不了你這黃毛丫頭了,你爹檔次為拉攏我們徐家,把你許配於我,後來,看張居正他女兒修仙坐化,得了不少名聲,他就跟那張太岳學!用你性命來換他加官進爵的階梯!你被他蒙蔽,還詛咒我死?你給我下來!」
徐景越想越覺惱火,心一橫,蹬蹬便要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