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明捉刀人
往西邊走了一段路,很快來到剛才看見的那道飛檐下。
坐落在徐景面前的,是一座連廊貫通的走馬樓,上下兩層。
隔著月洞(江南園林中鏤空窗戶),隱約可見院內芍藥薔薇,耳邊傳來潺潺流水聲。
徐景心道,也不知王桂在不在家,若是在便好了,乾脆生米做成熟飯嘿嘿····
他徑直走進庭院,抬頭望見閣樓二層西側繡花的橫風窗,以他前世掌握的考古知識,知道一般二層靠西便是女眷的住處。
正要踩台階上樓,身後花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裡!」
徐景聽見一個小孩聲音,心想必是王桂他弟弟,也就是康道咸口中所說的,王錫爵幼子王衡。
回頭看時,一個半人高的孩子叉腰站在溪旁,正目不轉睛望向自己,小孩臉上手上都是泥巴,溪旁還放了個小桶。
「本公····我是徐家······」
徐景不確定王桂在不在樓上,加上他剛才被嚇一跳,此時做賊心虛,不知怎麼就結巴起來。
「本宮····」
「你是,公公嗎?沒卵子的那種人?」
王衡童言無忌,見對方不說話,繼續補刀:
「你,是徐家僕人?徐家,也有閹人?」
「我····你·····」徐景咬牙切齒,把掄起的拳頭又放下。
有明一代,民間閹人的數量和宮廷對太監的需求之間,一直存在矛盾。
明初,朱元璋立下定製,各地藩王,達官顯貴,所用閹人皆從內庭調撥分發,所以供不應求(永樂朝曾大批從朝鮮、安南搜刮閹人),到明中後期,百姓越發窮苦,很多窮苦人家願意孩子閹割,以求入宮生存,當然,也有像魏忠賢這樣的狠人,揮刀自宮,開創九千歲霸業。
以至於明中後期,閹割之人,泛濫成災,供過於求。
晚明之際,法制鬆弛,朱元璋定下的各項規矩,早就被拋之腦後,不止是達官顯貴,連普通富戶,也有用閹人做僕人的,史料記載,當時在廣東一帶,幾乎每家富商,都會雇傭這些沒卵子的人,當做僕人家奴。
所以,王衡聽徐景說,本宮,自然把他當做是閹人,畢竟尋常男人也不會闖進這裡。
「那,你會陪徐公子睡覺嗎?」
徐景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王衡面前,一把揪住小孩衣領,怒道:
「再敢胡說,把你丟太湖裡餵魚!你爹怎麼教你的,小小年齡,滿口渾話!你多大了!會寫字嗎!」
王衡揚起稚嫩小臉:了,聽我姐說,蘇州府的徐公子,不止喜歡女人,也和運河的太監·····」
徐景牙齒打顫,熱血陣陣上涌,怪不得王桂死活不肯要出家,原來自己被人妖魔成這樣,連人妖都下得去口。
「小朋友,你可知,挨打的打字,有幾種寫法嗎?」
王衡這時終於覺察到面前這位公公的怒火,他雙腳亂蹬,連連搖頭。
「來,今天,我來教你!」
正要教訓這劣童一番,吱呀聲響,二層閣樓里傳來一個婉轉女聲。
「寶兒,你又帶誰進來了?」
徐景只得把人放下,瞪那小孩一眼。
「徐家的僕人,是個公公,沒卵子的,剛才還要打我·····」
徐景掄起拳頭,作勢要錘人,王衡不及拿他的小桶,扭頭一溜煙跑出院子。
「這是小姐閨房,你一個小人,為何來這裡。」
橫風窗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徐景強壓住怒火,反問道:「姑娘又是何人?我隨我家公子今日來你家府上提親,多走了兩步,勿怪。」
「我,我是小姐丫鬟·····桂花。」
徐景心道,那王桂性情乖張,若她現在在房中,估計早罵起來。
不過也保不齊這個叫桂花的就是王桂的化名,想到這裡,他上前一步,站在窗下,試探道:
「我家公子從府城過來,怎不相迎?過幾日便要成親,還這般生分····」
窗后丫鬟聽了,彷彿炸了毛的老虎,大怒道:「你這閹人,如此輕薄!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小姐待字閨中,豈是你們男人說見就能見到的,王家好歹是大戶,非寒門能比,你回去告訴你家公子,讓他斷了這份心,他那德行,去找個歌女樂戶就好,別再來叨擾小姐!!」
徐景自詡城府頗深,然而現在畢竟占著個十八九歲的身子,年少氣盛在所難免,再加上剛才窩了一肚子火,此時按捺不住,捻起蘭花指,指著窗戶罵道:
「小浪蹄子,滿口胡謅,毀我家公子清譽,徐家家風嚴整,若在我家,你這嘴早被撕爛了,早把你沉塘了!能嫁給我家公子,是你家小姐三生修來的福分!」
不等桂花回罵,徐公公接著道:
「我家公子,才高八斗,貌若潘安潘驢·····我是說我家公子生性善良,大有古君子之風。他宅心仁厚,十多年來,最喜扶老奶奶走路,平日見不得有窮人,老爺每月給他的例錢,白花花的銀子,都被散給府城那些窮人了!他為人至純至孝,家老爺有疾,公子便放棄科考,哭著鬧著要去杭州侍奉我家老爺。我家公子絕無其他紈絝那些惡習,他不賭錢不酗酒不嫖妓不走馬不聽曲,從不知杏花樓怡紅院醉春樓為何物,公子不近女色,身邊幾個丫鬟都是又老又丑!公子一心科考,想著以後報銷朝廷,前幾日秉燭夜讀,得了風寒,還病了一場!他······」
徐景見樓上不說話,停下來喘了口氣,接著說道:
「我家公子自稱與你家小姐指腹為婚,便不再親近女色,比柳下惠還要柳下惠,他把小姐名字刻在床頭,日日挂念,只為早日與王家成親,哎·····」
「你家小姐無非是受奸人蠱惑,或是想效法張太岳之女,這些苦衷,我家公子都知道的,他說了,成親之後,想要修玄,他也會體諒的。」
樓上沉默了很久,最後傳出一聲嘆息:「潘道姑說我家小姐,是幾百年不世出慧根,頻頻勸說小姐出家,其實小姐也熱衷文章詩詞,也啊,我也粗通文墨,那咱們就先比一比!」
徐景見對方上套,得意洋洋:
「聽好了,我出個上聯,給你一炷香功夫,你若能對出,便是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