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35 帝國的秘密(2)
奧瑪森語里,「親兄弟」的官方含義就是親兄弟,既非同父異母,更不是同母異父。
「請別耍我。」她艱澀一笑,言辭開始混亂。「我不知道死人還能生孩子----哎,我是說,你父親怎麼沒死……不,我……混蛋,誰能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還記得我說過嗎?奧克拉家的忠誠必須有更堅固基礎。」
「不、我不懂!」
「簡而言之,長久維持一台帝國機器相當費勁。」
雷澤菲晃著酒杯,緩緩搖出了酒香與塵封的秘密。
「有太多不安微塵在時刻腐蝕著它,還有一些愚鄙的操作要肆意把弄它,慾壑難填的野心家更紛紛覬覦它----別看那些深切體認過我們強兵勇將的鄰國,他們一起落入過可怕境遇,擁有彼此的恐懼,然而在這段漫長的無戰年代,並不意味著所有人會沉浸安逸。相反,自負甚高的人會更熱衷吸取教訓、籌劃更具可行性的計劃。」
絲羅娜機械地點點頭。她不需要複習上次的談話,只想了解更深內容。
「像拉什尼教派或南北兄弟會這種由懂得韜光養晦的復仇與飽藏野心的聰明人結合的聯盟比比皆是。他們意圖重分世界,渴望打破舊局。而我們,則是隱姓埋名潛伏在這堆自以為是里的反打破。」
現公主從表情流露出的思維確實有跟上來,雷澤菲才繼續道。
「因此,奧瑪森皇帝需要一批死心蹋地的守護人。他們最好不能公開身份,被人揪住秘密就會死無藏身之所----反之,他們也要深信帝國不會背叛自己。」
「不……不可能。」
絲羅娜如同暴風雨地前沿天氣,猜到什麼似地煩躁不安。她後悔喝了酒。以至無法百分之百確定現在是否在做夢。
銀城之主幹盡酒杯。往桌面一擱。那張濕桌子現在看起來也一派泫然欲泣地模樣了。
視線憐憫地回到公主身上。
「現在明白為什麼選擇你地真正原因了嗎?一個嫡系傳人。又能明白那種……那種不忍看骨親被活燒地心情。」
絲羅娜臉色慘青。望著他言語不能。這件事她註定永遠無法說清感想。
「別再自責了。」雷澤菲體貼地沒有追問,沉聲道:「事實上。我們祖先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深吸一口氣,好讓敘述保持最大限度的穩定。「在大神面前聲稱要誠實以對,轉身卻又用百無禁忌的態度與欺瞞手段獲取了西大陸支配權,你能想像他們有什麼不敢幹地嗎?」「也許,我們這裡的第一代祖只是一時惻隱與膽大妄為時產生的漏網之魚,但陸續而至的卻是個膽大包天到瘋狂的計劃。」
雷澤菲慘烈一笑。
「大神信仰中。誰會比逃出生天的頭生子們更想保守秘密?誰會更害怕失去立足之地而替嫡皇賣盡性命?誰會擔心身份一旦揭穿、嫡系被推翻,就會被憤怒地天下人冠以叛國罪毀家滅族?」
「不,別說了!別說了!!」
「我們就是這樣的人,一群無法光明正大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奧瑪森皇族----妄想阻止別人打破遊戲規則的反打破,結果自己才是最大的打破,真是超級諷刺!」
絲羅娜像個拒絕聽勸的孩子,在地上蜷身捂耳,然而噩耗還是源源不絕地扒開腦袋,直灌而入。
真相無法停止它的腳步。
「雷、雷澤菲。難道每一代獻出的頭生子,都是……」替身嗎?
期待答案的雙眼,輪廓鮮明。瞪得要滲出血來。
「不完全是,但只要皇命加身,由列斯家族地繼承人就得永遠拋家棄兒,帶著帝子遠赴白銀城,成為橡樹家族一員。當然,本地繁衍的後代也只有城主親信才有權知道秘密。」
如此,這麼偏僻奇怪的城市才會擁有開國武王賜予地七國之釜嗎?
「那,依歐迪斯.由列斯他……」公主狀若呻吟地問。
「這孩子的父親原不應該知道這些機密,但不知為何就是知道了……我不清楚他是否涉露過這些……但他把兒子保護得很好。完全不打算讓他趟渾水。」
「不要告訴我,他父親是你們殺的!」
「怎麼會?兩個家族坐的同一條船!我甚至相信他會堅守秘密。」
「他……伯父是知情人?」
「他是繼承。」雷澤菲猶豫地先搖搖頭,又改變主意地點點頭。「隨時待命的。」
絲羅娜感覺虛弱極了,再怎麼摟自己也無法阻止血液凝冰,無法停止回想一些如今看來十分荒誕的事實。
皇城有兩人確鑿知情。那麼,她父王究竟懷著什麼心情堅持把親生孩子送上祭台的?她最信任的老師和朋友,由列斯隊長,懷著什麼心情勸她接受現實?
疑似卻事實上沒有成功犯下叛國罪的絲羅娜公主,她自己。倒確實就是一群應該被千刀萬剮地叛國的後代。
到底哪裡不對了?!
「從來就沒什麼大神,從來就不存在過契約,從來就沒有救世主,對不對?對不對?!」
「告訴我,格靈被毀與此無關!」
不,也許有關,而且極有可能是有人向大神告密才招致這彌天大禍。雷澤菲想起了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不由半身泛寒,遲疑地嚅了嚅嘴。
剛剛已經給她帶來何等重量。如果再繼續添加。這個頗有前途的繼承人是否能順利處理?讓她簡單點吧,他想。她無法承受更多。
城主臨時換走要說的話。
「這些過去僅僅證明了那隻偉大眼睛也並非無所不在而已。畢竟歷史勝於雄辯,沒有哪國笑得比我們久。」
「太可笑了,難道這就是神也無法看到全部的最好詮釋嗎?」
帝國小公主開始蹲在地上,母雞般咯咯咯地詰笑起來。
「告訴我,這個鬧劇原來不是哲學問題,僅僅是智力問題?」
如同瘟動物抽搐的尖聲讓城主不安地衝過來,摟著她坐到地上。遲來的懷抱沒能挽救瀕臨崩潰的情緒,她仍然抖得像一隻等待拔毛的雞。
「娜娜,堅持住!」男人後悔高估了少女地承受力,使勁揉搓她僵泛冷的軀體,輕拍脊樑。「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還有未來!」
「真是一場……荒謬絕倫的謊言啊,父王……」
「娜娜,哭吧,在我懷裡放心地哭,哭出來就好!」
公主卻在打嗝。一聲接一聲,頑固得猶如悲傷在千瘡百孔的肺里橫衝直撞。
城主捏住她鼻尖催她深呼吸,一嘔鮮血溢出櫻唇,沾滿衣襟。
絲羅娜離散的視野里,雷澤菲在不斷打轉,時而變成至親,時而化身厲魂。無數灰色墓石銅牆鐵壁地塞滿腦海,擋住了任何一方安慰,喃喃囈語在心肺間燒燃,蒸幹了所有淚水。
堅守信仰、勇於犧牲,驕矜倨傲卻壯烈地維護帝國繁榮---皇族引以為傲的存在價值與人生目標,統統不過是浮華的口號和虛榮的外套……一場與所有高尚背道而馳的騙局。
它造就了一班有史以來最虛偽狂妄地騙子誑徒,一夥最鮮廉寡恥地殺人兇手。
所謂守護,同時更是格靈殞滅、數十萬人葬身灰燼、流離失所的魁!
攀山涉水尋找復國之路,是為了證明什麼?堅持什麼?守護什麼?拯救什麼?
她地人生,就是一場笑話?!
「絲羅琳姐姐,這就是你從火光里看到的真相嗎----」
少女嘶聲啞叫,如癲如狂,突然脖子一緊,帶著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