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36 亂
絲羅娜驟然驚醒,惶惶不知身在何處。
撞入眼帘的禿枝稀疏,虯嶇分割著天幕,一顆冰涼鈕扣綴於其上,慷慨地與眼前男子分享潔光,把她才蘇醒的眼睛刺得生痛。
「尤里斯?」她驚訝地現自己正依躺銀翼懷中,席天幕地。
「我們在白銀城外的林子里。」
沒有火把,銀翼戴著一顆淺藍明珠依樹而坐,此刻調了調姿勢,好讓少女更舒服地躺著而不必著急起來。
「城主有點急事,所以……」
令人臊動的暖流擦鬢而過。少女被十分舒適的溫度解凍著。
突然,白皙雙手一收,不能更貼身的藍色衣襟立即綳得更緊,銀翼被拽得傴僂彎脖,吃驚地望著她。
「迪墨提奧呢?迪墨提奧在哪裡?」
「他不在這裡,找他幹嘛呢?」
「迪墨提奧----」
昏夜密林吸收了往外擴散地聲波。只有幾聲嘰咕怪響疑似作答。
「他不在!娜娜。要幹什麼我幫你。」
「不、不行。你不行!」絲羅娜上半身猛地一抬。衝勁把手裡男人重重推擠到樹與她之間。她頭拔浪鼓地搖。語帶無助:「他怎麼可以不在這裡……」
「冷靜。娜娜。冷靜!」銀翼顧不上哀悼快斷掉地脊樑。一邊反抱盈拍她後背。一邊稠聲說:「到底要幹嘛呢?說吧。有什麼他能做而我不能做地嗎?」
「……尤里斯。」公主沒頭沒腦地問。「你能替我哭嗎?」
王子眸色如邃。似乎不敢看她。又似乎是想讓她更直接聽他地心聲。代替無法全面表達地語言。他臂彎順勢收緊。胸脯特意一吸加強著語氣。
「娜娜,我可以替你干任何事,但不能替你哭!」
藍眼星光窒了幾息才恢復閃爍。他沒有避重就輕,相反直言不諱。
「不管是誰,他還是我,男子漢要時刻站在風口浪尖上揮槍舞劍。替心上人遮風擋雨,生死輸贏之間容不下半滴眼淚。」
「那我可怎麼辦?可以怎麼辦!」
「那就在我懷裡哭吧!」
公主令人心碎的聲音穿透心竅,如毒擴散。他深嘆一聲,掰開緊抓自己不放的手,把她纏頭裹腦攬入深懷。
「你不懂……」她虛弱地抵抗。
「我懂!」
絲羅娜看不到銀翼表情,卻聽到他語氣奇異分明地應道:「我懂的,我就在外面偷聽。」
「……」她驚駭抬頭,珠光與順向投下的月光混合,滿臉絕望清晰無比。
「對不起。娜娜。但還好我做了,所以我懂。」銀翼語重心長地喃喃道:「你現在就像黑夜唯一的月亮,沒有哪顆星哪朵雲能理解你滿腔悲痛。風也不能把這種寂寞送走。」
王子表情因背光略顯怪異,明珠映得整個人鬼氣森森,只有線條優美地唇說話沉柔如蛉,彷彿無數觸手在不斷網羅公主的哀傷。
「娜娜,別忘了,天地同樣只有一個太陽,它會在黎明黃昏之後跟月亮相擁,共同傾聆彼此衷腸----在我懷裡哭吧,任性地講你的悲痛。哭光力氣抽干淚水也沒有關係。」
「可是,我哭不出來。」她埋頭抵,悲戚道:「我哭不出來!」
「試試。」
「不,你不明白,我現在還能活著講出一切,這本身就是罪惡!」
她斬釘截鐵地低吼。
「是深不可恕的罪惡……整個神山聖湖傾倒過來浸壓千年也洗不脫的罪惡!你看到周圍在月光下冷笑的樹嗎?每根枝椏上都長滿了耳朵,在傾聽有關我家族地罪孽;每一片葉子就是一張嘴巴,隨時準備向世人轉述它們即將聽到可笑可怖的消息!」
「我無法回頭,只能步步走向墳墓。我就應該在那時一直當個奴隸……沒錯,那才是我應得的歸宿。像我這種離開了高牆深院的寄生蟲,當個奴隸不用費心思考,不用艱苦抉擇,行屍走肉是我最適合的下場……」
「神山爆時,我為什麼沒有死!」
銀翼用力吻著秀,引導地問:「你當時在幹什麼呢?」
她不假思索道:「那不重要!」
「為什麼呢?這麼重要的事。」
「他們都死了,格靈沒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嗎?!」
「不。這很重要。因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他挪動火燙嘴唇,大膽尋向她冰冷的額、跳動的眉、她慢慢濕潤的眼瞼。還有微微顫動地睫毛。「告訴我,你當時在幹什麼?」
「……我騎馬逃下山,回到城裡大喊大叫,一邊叫一邊逃離了火場……」
「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嗎?」他停留在眼睛上,柔柔問。
「好像……沒有。」她半閉雙眼,喃喃道。
「這不就對了?你當時才十七歲,騎的馬甚至沒半片鐵覆蓋鼻子,在錯誤地時間跑到了錯誤的地點。你能做的不就是在山火狂飈時迅速逃離嗎?你還記得叫大家離開,多麼勇敢負責!就應該這樣做,娜娜,身為公主應該做與能做的你都完成了----即使再力大無窮,比起這世間肉眼不可測的力量,你還只是大象腿下的嬰兒。」
銀翼略帶強硬地道。
「你既沒有被墳墓的死氣捲入無邊黑暗,而且聰敏警醒、謙遜好學,心胸寬廣、思想**,你還有大把時間變成想變的英雄。別忘了,統一七國之前,武勇王……不,奧瑪森初王建國以前,卡奴魯魯據說也當了足夠時間的流寇,結婚生子前甚至沒有半支像樣軍隊……」
「尤里斯,你還是不懂!當時我也這樣想,求生本能蓋過了一切,催促我不斷逃離生產惡夢魔厴地地方。走在塞城避難的路上,我安慰死親屬,與倖存們慶祝逃生;再次逃離塞城,我又一心要為骨血里驕傲的帝國重興拼力奮鬥。」
月下少女睜眼苦笑,語氣與眼神冰冷,像一朵掉光了同伴的午夜白蘭。
「但現在,此時此刻,我只有懦夫的感覺!那明明是神罰,我所有仇恨、自憐、憤怒、猜疑……一切一切苦撐至今的情緒跟理由都沒有了。彷彿此生是被命運安排的倒霉證人,陰差陽錯活下來,別無二選地用生存來體認這個浩劫!我想糾正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只能去跟死去的親人朋友躺在一處,才能稍感無愧和安慰!」
沒人有意見,夜鶯就瞎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