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頎長的身影倚靠在醫院門口的走廊,他的指間燃了根煙,盯視著,出神著,煙霧環繞中,他俊雅面容,飄忽不定。
他的生活,從來沒比這一刻更加震蕩、狼狽過。
賤賣了車子,替父親和好好準備了一筆去英國的生活費,他幾乎一無所有。
海濱的樓市,才短短几天,就崩了。
本來,早就抽身的他們,可以安然無恙。甚至他可以拿回翻了三四倍的投資款加盈利,但是,沒想到合伙人並不見好就收,在他赴疆那十日,聯繫不上他的情況下,居然私下決定,以公司名義重新又買回了海濱的大量樓盤。
結果,過戶手續剛一完,就很倒霉地傳出政府出面登報澄清的消息,馬戲團因各種種原因考慮,不再準備入駐海濱。
整個樓市,都崩了,房價一泄千里,以前是一天五百一千的瘋漲,現在是每日五百一千的瘋跌。
整個泡沫都湮沒。
認賠殺出?在海濱的樓市,已經成為一種不可能。
買漲不買跌,這種心態,不僅適用於股市,更適用於樓市。
他堅信,海濱沒有那麼容易玩完,只要熬過一年至二年的低迷期,這個著名海島城會再現輝煌,但是,問題就在於,眼前的局勢,他根本過不了這個低迷期。
緩緩地閉上眼睛,從來沒有過的挫折感。
現在,房地產公司天天被人上門鬧場,投資公司完全靠得是非法集資的方式,才以短時間內籌集那麼多資金,而且公司註冊時,經營形式也僅局限於股票、基金證券投資,借貸者們怕血本無歸為了讓他還錢,抓住這一點,要告他這法人代表詐騙
罪,不無道理。
法庭的傳票,他已經收到。
老實說,如果父親還沒有出事,這些小事他根本不看在眼裡。
過去,他總是象個被寵壞的小孩一樣,憑著大人的嬌寵,肆無忌憚地行事。
但是,現在的局面,已經無法收場,特別是,當初原本很多的借貸者都是沖著高明海這三個字才全心信賴他。
「阿賢,我馬上送你和你父親離開中國!眼前的局勢,不想坐牢的話,你必須躲個兩三年!好漢不吃眼前虧!」所有人都這麼勸他。
是啊,他答應過父親,陪他一起走,但是,日子越臨近,有些人和事,他卻越放不下。
他想問她,藍芹,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只是自取羞辱。
死就死吧!最後一次機會,他不想放棄。
他扔掉煙頭,邁向病房。
……
病房裡,藍芹在照顧著傅凌。
只是,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藍芹!」傅凌喊她。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早上的時候,他看見她一臉想哭卻哭不出來的神情,獃獃地坐在走廊外面。
「啊!」她回過神來,「是不是餓了?到時候吃早飯了,我去打粥給你!」一大早,怕病人餓壞,她很早就過來照料了。
伸伸手,滿掌,抓都抓不住她,她已經走遠。
十分鐘以後,她到醫院樓下的餐廳,買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米粥,和一些下粥的小菜。
她回來時,走路的姿勢很怪,雙手捧著粥,卻離自己很高很遠。
「粥來了!」她放下粥,離他遠遠的。
「你慢慢吃,我去門口等你。」說完,她就想走。
「藍芹,你也吃點!」他才剛一伸手,已經被她推開,她捂著唇,小步奔向洗手間。
裡面,傳來,很清晰很清晰的乾嘔聲。
他怔住。
一會兒,她才緩慢步出來,雙眼紅紅得,顯然,剛才嘔吐得相當難受。
「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傅凌已經隱隱覺得不安。
「不是,我懷孕了,胎兒還不滿五周。」她搖頭,坦白,「清晨的時候,反應會重一點。」
相較她的平靜,傅凌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被雷擊中了一般,全身心久久無法動彈。
「什麼……時候現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澀澀的聲音。
「前天,現自己根本聞不得粥味。」她苦笑。
肚子里的,一定是個特能折騰的孩子,才29天,居然已經有妊娠反應。
這幾天,她整個胃口都在改變,吃菜的時候,見不得芹菜,連條絲都要夾掉,一見到動物內臟,馬上有反胃的感覺,被個小豆芽折騰的飲食習慣居然和高以賢一模一樣。
「你……準備、怎麼辦?」他有點擔憂。
原來,知道她懷上另一個男人的骨肉時,心情是這麼複雜、難受。
「不知道。」她搖搖頭。
這種心情,很迷茫。
知道懷孕以後,心情迷茫到根本形容不出來。
齊暖說,騙你的話,我現在就出去被車軋死!
高以賢說,對玩膩了的女人,我從來不給解釋!
她替自己開了葯,開水從溫燙到冰冷,最後,她抱著自己痛哭一場。
即使被傷成這樣,她居然沒有辦法打掉他的孩子。
就因為他曾經說過,藍芹,我想做爸爸。
再回過神來,她的手上多了一把陌生的家門鑰匙。
「我知道如果這時候說,很差勁,但是,能等等我嗎?最多八個月!」孩子出生前,他一定會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
她大吃一驚。
「藍芹,以後由我來照顧你吧!」他憐惜地將她摟入自己的懷裡。
他不會讓她做單身媽媽的!
不!
直覺得,她喊不!
正想推開他,她卻聽到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過去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受到懲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每日每夜我都聽到一個孩子在哭著喊『爸爸』……藍芹,我保證,我會用所有的心情去彌補這個小孩,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我會做一
個稱職的爸爸。」高以賢不要她,他要!他會用最深的憐愛去疼惜她,不再冷漠不再仇恨,他會用心去彌補過去的一切。
他說,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一直聽到有個孩子在喊「爸爸」,和她當時一模一樣。
因為,這句話,她無法推開他。
「藍芹,我會馬上找小暖離婚!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點頭!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等我,可以嗎?」緊緊的,傅凌抱著她,給予最懇切的請求。
她……這是在被求婚嗎?
有點……可笑……
這是不是她的宿命?永遠等不到想要的人,卻永遠在不對的時機等到不適應的求婚。
「你……給我點時間考慮……」
高以賢說,不想再繼續這段關係,然後,她以孩子要挾?她做不出來。
但是,如果留下這個孩子,確實需要父親……
也許,這輩子,就這樣認了吧……
她仰頭,覺得眼淚已經流不出來。
生活、生活、為什麼永遠這麼滑稽可笑?!
但是,傅凌誤會了她的意思,「藍芹,我會儘快離婚,給你一個婚禮!」
任他擁著,她無力解釋。
……
能等等我嗎?最多八個月!
藍芹,我會儘快離婚,給你一個婚禮!
他是來自找羞辱的!
那段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轉過身,他不再需要答案,木然地朝走廊一直走去。
這條走廊很長很長,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在反反覆復的事情上兜兜轉轉。
但是,為什麼心都麻木了,偏偏身體會痛?
他痛得彎下腰,整個人痛得飆出冷汗。
他的右肩、右背、甚至右面的腰部都很痛很痛。
「醫生!快來看看到位病人!」一位剛好經過的護士現了他,急忙扶住他,喊來急症室的醫生。
後面,兵荒馬亂,他的意識有點漸漸模糊,卻又清晰生了什麼事。
剛才,他痛到昏倒了。
他被抬進急診室,「嘩嘩嘩」有什麼儀器推到他身旁,然後他的上衣被掀起,有圓形的東西在他身上滑來滑去,檢查著:「病人的肝部有三公分左右的陰影部位,難怪會痛成那樣!」有一道聲音。
哦,原來是他的肝病在作祟,並不是心痛。
「病人醒來以後,你勸他做個詳細的x線肝血管造影、核磁共振等進一步檢查,還有最好能住院半個月,做個肝部穿刺。」
肝部穿刺?以前,也有個醫生建議他做個徹底檢查。
肝部有痛感,本來就是病情加重的徵兆,可是,他很怕麻煩。
醫生很小聲地對護士說,「病人的血清甲胎蛋白出正常範圍。」
「啊!那不是……天哪,他還那麼年輕……」
「嗯,初步懷疑,應該是肝癌……」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