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從醫院處理完傷口回到一瓢飲已經快天亮了。程逾白睡不著,坐在天井裡想善後的法子,徐清陪他坐了一會兒,後來撐不住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程逾白已經出門,留了小七送她去公司上班。
她說不用,可以自己叫車,問程逾白去哪了。
小七說:「一大早就被叫過去開事故會了,昨天晚上有很多居民拍了現場視頻,網友眼睛賊得跟什麼一樣,說不是自然起火,可能是蓄意縱火。區辦事處要出公告交代事情原委,收拾殘局,可有得頭疼了。」
頭疼的是什麼自然不用多說,程逾白不會把秦風供出去,主要原因還是風聲太緊了,他怕秦風經不起查。最重要的是,這事不能被鬧大。
大家同學一場,走到現在徐清才發現,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容易。譬若秦風一個富二代,平時燒起錢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誰能想到金玉其外?多少人住著豪宅開名車卻窮得叮噹響,一屁股的外債,抹也抹不了。
而程逾白,大名鼎鼎的一浮白,行走的吞金獸,外人以為他手眼遮天,可真正遇到事了,礙於身份反倒處處掣肘,嘴上說著從不看人臉色,其實他看的臉色最多。
中午她給程逾白打電話,程逾白沒接,估摸還在談事,她就沒再找他。沒想到下午輿論風向就變了,從一場簡單的柴窯起火逐漸升級,性質加重,最後竟演變成相關部門監督不力,在老城區規劃上存在安全缺漏云云。
眼瞅著輿論就起來了,到晚上程逾白也被拖下水。原來百采改革的先鋒官也投資了該窯廠,網友自然聯想到了一出官官相護的大戲。
高雯一邊開會一邊給徐清發消息,說這一回程逾白估計要脫層皮。
徐清問怎麼回事。
高雯不好細說,總之牆倒眾人推吧。朱榮一垮台,連帶著多少人跟著倒霉,現在有機會扳回一城,他們不得把程逾白往死里整?
後來幾天,輿論發酵形勢越來越嚴峻,大有按壓不下去的趨勢。程逾白每天就是各種飯局酒局連軸倒,一回家倒頭就睡,累得連口氣都喘不上。
他的朋友,何東汪毅那些能出面的都出面了,高雯也在積極走動,就是大環境不好的情況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稍不留神給對方抓了把柄,反倒對程逾白不利。不過程逾白表現得倒是很平淡,該怎樣怎樣,讓徐清好好上班,甭管他。
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就是需要時間。
許小賀找上徐清的時候,徐清也正想找他。兩人一拍即合約了吃鐵板燒,徐清到了店裡,又覺得鐵板燒的環境不好說話,硬給許小賀改成街邊擼串。
許小賀本來瞅著檔次降了一層還不高興,聽徐清說想請他幫忙用萬禾傳媒的資源壓一壓輿論后就樂了。
「程逾白要是沒這一回糟心事,我看你什麼時候才想起我。」
徐清哪有功夫跟他貧?讓他說正經的。他就說:「今天來找你也跟這事有點關係。嚴格說起來,今天是我家老頭子讓我來找你。」
「許正南?」
「是不是很驚喜?很意外?」
老實說,當許正南找到許小賀說,讓他叫徐清來接《大國重器》第六期節目的時候,他也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再一想想,程逾白現在渾身是非,許正南不想讓他上萬禾傳媒的節目也情有可原。
「不過我聽他那個意思,也沒說《大國重器》就此交給你。這不第六期馬上就要上了嘛,時間緊,換人來不及,停也停不了,他忌憚程逾白又不敢做得太過,你嘛,矮子里拔高個,算是最好的選擇。」
徐清也笑了:「他就不怕我上去胡言亂語?」
「你當他傻呀,台本都給你寫好了。」
許小賀從兜里掏出一沓紙,徐清看了看,有點像人物訪談,看樣子許正南想把她打造成明星設計師。在許正南看來,徐清是有野心的人,這麼好的平台,這麼好的表現機會,何必一直被大樹遮蔽光芒?第五期節目上她的發言振聾發聵,不少網友都期待她常駐,許正南趁勢推她一把,這不就成了嗎?
「老頭子還說呢,新時代女性可不能一直靠男人,還得自強,反正他是不太看好你和程逾白的。」許小賀摸摸下巴,「我覺得他主要是不看好程逾白,覺得程逾白難掌控,還危險,時不時就炸雷。」
再一個,自上回許小賀摔了他的電話,他關起門好好收拾了許小賀一頓,現在許小賀乖得跟鱉孫一樣。許正南有自信能架空他們一次就能架空第二次,不怕他們瞎折騰。
眼下他給個台階,也當父子講和了。
「別的不說,老頭子這番話我還是認可的,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
「你也不怕我胡說八道?」
「我當然怕!」許小賀沖她眨眨眼,「咱們不是朋友嘛,你肯定不能害我。」
徐清沉吟了一會兒。
許正南的動機聽著合乎邏輯,但她習慣了多想一層,並不認為許正南有這麼好心。況且朱榮倒台也有她的助力,他關起門連親兒子都要收拾,何況她一個外人?說一千道一萬,許正南是個商人,推她出去一定有利所圖。
最重要的是,如果這時候她接手了原屬於程逾白的《大國重器》,等於又在背後插了他一刀。
這事兒放在之前她可能會幹,現在她不能這麼干。
「我不行。」
許小賀沒想到她會拒絕,咬著串跳起來:「為什麼?!」
徐清說:「我和程逾白在一起了。」
「什麼時候的事?」
「這幾天。」
許小賀眼裡的光眼見著黯淡下去:「難怪你今天為他來找我。」
「那你幫不幫?」
「就老頭子現在防我跟防敵人一樣的架勢,你說我能用得上公司資源嗎?」
徐清不信他的鬼話。
「媒體這邊不是你在管嗎?怎麼,許總卸任了?」
許小賀的臉一青一白:「你別拿我開涮。這事不是我不幫你,主要程逾白跟我非親非故,我幹嘛要幫他?」
許正南早就找過他了,耳聽面命讓他千萬不要插手程逾白的渾水。許小賀小事上頭不拘小節,大事上面還是拎得清的,恐怕程逾白這次不太容易脫身,他也不想給公司惹麻煩。
「行,我明白了。」
「你生氣了?」
「沒有。」
徐清是個果斷的人。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許小賀的確沒有理由在這種環境下冒尖相助。其實許小賀也沒那個意思,不過再想說些什麼,徐清就被一通電話急急叫走了。
正好是晚高峰期,不太好打車,許小賀取了車發現她還在路邊叫車,在心裡罵一聲自己婆媽,又感慨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霉,攤上徐清這麼個麻煩!心裡想著,已經開過去搖下車窗:「去哪?我送你吧。」
「你不是還在吃?」
「吃什麼吃!大冷天的要不是你,我才不會在路邊啃串呢。」
他明明想吃的是高級料理!
「我不管,下次你得請我吃日料!」
「行,吃什麼都行。」
徐清看前面還有十幾個在排隊叫車,就沒跟許小賀客氣。許小賀也是真服氣,每回擱徐清面前,他不是個跑腿的掛件,就是個司機。
「怎麼回事啊?」許小賀問。
「有個朋友在家裡暈倒了。」
「哪個朋友?」
「以前的同學。」
「男的?」
「嗯。」
「你身邊怎麼凈是一幫男同學?」
徐清扭頭看他:「你不會吃醋了吧?」
「我?」許小賀一邊開車一邊不忘做出大吃一驚的表情,「徐清你是不是吃了什麼自信發酵粉?我怎麼可能為你吃醋!」
他狡辯道,「我就是好奇而已。上回開飯店那個,這回和程逾白一起做柴窯的,還有進醫院的,都是什麼人啊?」
「程逾白的朋友。」
「得,敢情你沒什麼朋友。」
徐清點點頭,不否認。她上學的時候就很獨,能相處,不深交,是她為人處事的原則。加上大學四年住的是混合宿舍,就更沒什麼有利條件讓她交到好朋友了。
於宛是唯一一個跟她從小就認識再一起來景德鎮的,分數遠超過她一個高考失利的,但她不想復讀,於宛就和她報了一樣的學校。至於胖子幾個,她知道他們都是因為和程逾白關係好,才把她當朋友。
在上海這五年她也有關係不錯的同事和朋友,只她心裡一直有個遠方,她知道自己不會留下來,跟那些人就沒有深入到割捨不下的地步。他們偶爾還會聯繫,只她更加珍惜這些相識於微時的朋友。
許小賀也是頭一次發現,徐清比他想象得要念舊。
什麼叫做真心朋友?許小賀長大以後就沒認真交過朋友,稀里糊塗過了這麼多年,要不是臨危受命,他現在還在國外花天酒地,每天睡到太陽下山,再約上一幫朋友胡吃海喝,完了要麼上山看夜景,要麼郵輪出海享受一夜狂歡,可以玩的花樣很多,有錢就可以不重樣。
他不覺得那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多少人奔一輩子,就是為了實現和他一樣的生活,可自從回到景德鎮,他發現自己像是被遺忘在角落的一隻爬蟲,慢慢成為青苔下不可見的灰塵。
尤其當他把徐清送到醫院又抱著一些不可描述的念頭沒有及時離開,反而跟上徐清后,他察覺到自己在尋求一種危險的存在感。
他聽到程逾白、徐清和那位朋友說話。
老張說:「我真的沒事,就是沒吃飯有點低血糖而已。」
「你以前也經常不吃飯,什麼時候暈倒過?」
老張露出笑臉:「不就是這回?」
秦風點了窯,他的瓷板畫沒了。臨近交畫日期,他打算再重畫一幅,時間緊就沒顧得上吃飯,沒想到會暈倒在家裡。
幸虧這兩天窯廠里裡外外都在做安全隱患的排查,老張工作室離窯廠不遠,也被包含在內,工作人員上門才及時救了他。
程逾白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心下鬆口氣:「暈倒可大可小,你別大意,既然來了就把檢查都做一遍。」
他估摸老張是不可能每年都體檢的,以前不好說,現在不得不說,「瓷板畫的事你別擔心了,和買家好好解釋一下,意外誰也想不到,應該能通融。要是不通融,你把聯繫方式給我,我去跟對方談。」
「好。」
老張難得沒犟嘴,程逾白有啥安排都答應下來。
徐清有點訝異。
這一點訝異,讓幾人都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