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這一年的元旦,熱議許久的百采改革跨出實踐性的第一步,坊間傳聞將在白玉蘭公館進行教學實驗,一時間大小媒體差點沒踏平一瓢飲的門檻,數年不曾對外開放的白玉蘭公館也備受矚目。
徐清人在瓷協,收到的消息要更准一點,里裡外外雖都在說,好似已十分確定,但始終沒有最終拍板,白玉蘭公館的去留在朱榮和程逾白的三緘其口下,彷彿成了一宗懸案。
會上程逾白要求加大對百采改革的正面宣傳,廣招學生,徐清帶著印好的海報離開時,朱榮的車剛好進來。兩人在門口打了照面,朱榮率先叫停車,搖下車窗來同她寒暄:「準備把海報帶到公司去發?」
徐清點了點頭。
程逾白仗著自己副會長的身份,勢必物盡其用,給每個人都定了指標,徐清想著先在洛文文附近發放,實在不行再找於宛幫忙。朱榮若有所思道:「你們那邊是設計師中心,年輕人多,也不知道對古陶瓷教學的接受程度能有多高。」
徐清姿態放得很低,順著他的話說道:「您說得對,設計師哪有時間去上課?再說古陶瓷在現代領域的應用講究審美門檻,學了用處也不大,不過這些都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完成指標就行。」
「是嗎?我以為你會竭盡全力和他共進退。」
「我不太理解會長您的意思。」
朱榮看她裝傻,輕笑一聲靠回椅背:「徐清,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溜進公館,算你有本事。你和程逾白裡應外合的那齣戲,我記在心裡了。只我不明白,你跟他合作能得到什麼?你不是一向最反對百采改革的嗎?」
徐清先沒反應過來,什麼叫做她和程逾白裡應外合?旋即想到那天捏住自己的手,估摸程逾白為了保護她,把她劃到了同一個陣營,這樣也好,更方便她裝傻了。
她佯裝驚愕:「會長,你怎麼知道……難道那天您也在公館?」
「你不知道白玉蘭公館是我所有?」
「這……怎麼會?我……」她一副大吃一驚又恍然大悟的樣子,「一定是程逾白,他又耍我!會長,這事我真的不知情,您想想,如果我知道白玉蘭公館是您的產業,怎麼會去那裡鬧事?」
她喃喃的,像是自說自話,「也是,程逾白那種人怎麼可能對我說實話?原先他承諾,只要我配合他揭發私人拍賣的內幕,就讓我重新回到改革組,還說劉鴻只是一個幌子,他真正要推選的人是我。也怪我貪心,三兩句就被他哄騙了,事後他翻臉不認人,以副會長的身份強行壓下此事,我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會長,您是知道的,百采改革的方案對工業設計很不友好,我的立場從來沒有動搖過。要不是先前您對我有些誤會,我也不會走投無路去找他合作。」
她看朱榮閑坐車內不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得已矮下身,趴到車窗跟他說話,「會長,您了解我的為人,只要我做的,沒什麼不敢認,您要不信,我們可以去程逾白面前對質,雖然我不知道他和您說了什麼,但我和他從來不是一路人。他就是個騙子!」
她同朱榮解釋,把鍋都甩給程逾白,「會長,我並不想與您為敵,從頭到尾我只是想為自己籌謀而已。」
「是嗎?」
徐清雖彎腰垂首,但面上沉默,氳著薄怒,像是在隱忍。朱榮打量了她一會兒,態度轉緩:「徐清,原先我給過你機會,是你沒有好好把握。我問你,如果你提早知道私人拍賣是我一手主導,那天你會出現在白玉蘭公館嗎?」
「不會。」
她說得斬釘截鐵,朱榮不免皺了下眉。
「會長,不瞞您說,我與程逾白雖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我首要考慮的仍是如何在景德鎮立足。缺席內調會是我的錯,只我想的是就算指正了他,那些證據也不能說明什麼,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放棄四世堂的大好機會,也不想元惜時捲入麻煩。」
換而言之,相比把程逾白拽下馬背,她更想要保住的是自己的前途。她一直是個有野心的人,這一點毋容置疑。
先前他從顧言那裡聽說過不少她和程逾白的舊事,似乎還涉及到親人的死,以她的性子,再看她回到景德鎮的種種行為,確實都是衝程逾白來的,看樣子的確不太可能與他化敵為友。
朱榮面色稍霽:「很好,我希望你今天說的都是實話。」
「您能理解我的處境就好。」徐清琢磨著,再次開口,「如今通過了改革提案,不知您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朱榮才跌了跟頭,免不了多疑,聽她打聽後續,剛剛緩和的神色立馬綳了起來。徐清忙找補道:「您別誤會,我只是想為您分憂而已。」
「徐清,機會不是一直有的。」朱榮說,「你先回去吧,上頭逼得緊,程逾白推進改革的勢頭又凶,提案拖不了太久,早晚要通過,不過你也別擔心,一個討論會都能整出那麼多名堂,落到教學上動手的地方不是更多?只希望到時候你能擺清身份,別再讓我失望了。」
「好,我記住了,謝謝會長。」
朱榮一走開,徐稚柳馬上說:「你剛才太心急了。」
徐清也知道自己踩了朱榮的雷區,演那一出本是為了試探虛實,沒成想朱榮如此戒備,險些偷雞不成蝕把米。
「好在他也沒有太起疑,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動你。」
「那正好,我可以有時間籌備節目。」
徐稚柳覺得不大理想:「程逾白會讓你上《大國重器》嗎?」
徐清也說不好,不過白玉蘭公館的懸案一日未決,即意味著程逾白仍在同朱榮博弈,那她就有機會說服他。
回到洛文文她把海報發下去,夏陽看招生細則里寫不限年齡、專業,且試驗階段不收學費,馬上大筆一劃給自己報名了。
梁梅拉他袖子:「你在公司就報名?你不怕……」
「怕什麼?」
「咱們老大和吞金獸不是有過節嗎?」
江意也在旁邊煽風點火,指著夏陽說:「你死定了。」
夏陽滿不在乎:「你看,課程時間集中在周末和工作日晚上,我反正單身狗一個,無所事事,去學習學習有什麼關係?再說吞金獸大搞改革實踐,肯定都是名師教學,平常花錢都上不了,現在白嫖還不去,我傻嗎?」
「可是古陶瓷教學和工業設計差得有點遠吧?」
「這就是你的狹隘了,陶瓷哪有絕對的舊和新?文化、理念、手法都是可以互相包容的嘛,萬一將來故宮找你合作,你對古陶瓷一無所知,那不是丟咱設計師的臉嗎?而且我天天對著電腦畫圖也沒手感,去摸摸瓷泥說不定能刺激刺激神經,萬一我靈光乍現設計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好東西,豈不是發達了?我覺得挺好的!」
夏陽給古陶瓷教學描繪得一片大好,把其他人都說心動了。梁梅看他沖在前頭,一咬牙也報了名。江意瞧他們兩眼,把海報扔進垃圾桶,轉頭一看一二組不少人都在偷偷報名,忍不住罵道:「你們有沒有點骨氣?人家根本不把工業設計放在眼裡,你們還上趕著熱臉貼冷屁股。」
「能貼上就不算虧。」
「就是,夏陽說得有道理,人家古陶瓷注重手作,咱偏向工業設計,途徑不一樣,對陶瓷的認知和感受也不一樣,表達的側重點自然不一樣,但是文化沒有高低嘛,我們怎麼就不能把古陶瓷元素應用到工業設計里來?」
「對對沒錯,現在競爭激烈,我們千萬不能坐井觀天。」
「可是咱們公司還在裁員,我光是工作就已經夠累了,再去上課的話恐怕……」
「身體更重要,你還是先保重自己再說。」
大家七嘴八舌地熱議了一陣,徐清把剩餘海報拜託給大樓物業,在一樓放了個巨幅宣傳架,寫字樓里進進出出的人都能看到。等回到公司,夏陽交過來一疊報名表,拍著胸脯和她說:「老大,我們願意深入敵營打探敵情,這份偉大光榮的任務就交給我們吧!」
徐清環視他身後數雙眼睛,微一挑眉:「很有犧牲精神嘛,那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
沒想到她是這個態度,一群人自然笑開。之前他們就討論過了,徐稚柳也認為教學試驗應該有多種身份人群,這樣才可以聽到更多的聲音,不然光憑程逾白的私心,誰會正二八百給他搞宣傳?誰知顧言一進公司就嚷道:「誰在一樓放的宣傳架?」
「是我。」徐清站了起來。
「你有病嗎?這裡是公司,不是你家裡,以權謀私也要看看場合!快去給我撤了,別給公司添麻煩!」
一看沒人動作,顧言怒道,「我說的話沒用了是吧?到目前為止我還是總監,只要我一天沒撤職,你們就得聽我的!」
顧言像炮仗一樣發了通火,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下重重甩上辦公室大門。夏陽嘀咕道:「吃槍子了嗎?」
徐清說:「你先去一樓把宣傳架挪到不起眼的地方。」
「好。」
夏陽走後,徐清夾起電腦去茶水間,經過顧言辦公室時正好看到她在打電話,手提包還掛在臂彎,大衣脫了一半就在罵人,頭髮亂糟糟的,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察覺到外頭的窺探,她衝過來一把拉上帘子,隨即電話摔在地上,又是一聲重響。
徐稚柳問:「她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話沒說完,顧言拉開門再次罵道:「徐清,你前幾天生病請假,我叫江意去醫院看你,你怎麼不在?我告訴你,別仗著簽了四世堂大單就可以無法無天,這次先算你曠工,再有下一次你就走人!」
徐清被吼得懵然,也察覺到不對勁:「她不是要捧殺我嗎?」
「是啊。」
顧言這陣子快把她供成了祖宗,怎麼突然因為一副宣傳架發這麼大火?徐稚柳和徐清對視一眼,估摸著出了什麼事。
下午洛文文發布通知,撤去顧言總監職位,降職成設計一組組長。人事在公司內部下達通知后,如同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浪,設計組當即沸騰起來。
廖亦凡帶的二組有幾個老油條,在公司待得久,第一時間從人事那邊打聽到消息,就宣揚了開開,說是顧言這一次犯渾,得罪了大客戶。
大客戶和洛文文合作數年,近期開始洽談續約合作,顧言負責對接,誰知就在與大客戶的飯局上突然離席,硬生生把大客戶晾在當場等了兩個多小時。事後顧言追悔莫及,想去挽回大客戶,這不,昨天吃了閉門羹,今天一早解約合同就發到了公司。
「她也真是的,什麼事兒能晾著大客戶不管。」
「我就說呢,她怎麼一連幾天不在狀態。昨天茶水間漏電,就是她忘記關飲水機的開關。」
「也沒說她家裡出什麼事呀,難不成失戀了?」
「你別瞎說,她老公早就死了,也沒孩子,單身很多年了。」
再說家裡出事請假就好,怎麼會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把大客戶撂在原地?這不是顧言的行事風格。
廖亦凡特地寬慰徐清:「你別放在心上,她就是沒地兒撒火,看你那天請假,故意拿你當出氣筒。」
徐清蹙眉:「我請假那天?」
「對,就是十八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