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楚逸塵放下石頭,又繼續去尋摸別的,別看這洞穴狹小,但柏空其實在裡面藏了許多東西,形色各異的石頭,不知道從哪個松鼠窩裡掏來的乾果,某一側的岩壁上還刻著奇怪的符號。
楚逸塵指著這些符號問柏空:「這是什麼?」
「這是記錄我年齡的。」柏空用爪子比劃了一下,「每年開春我都會用爪子在上面刻一道。」
這符號有點類似於人類計數用的「正」字,五道痕組成一個整體,楚逸塵去數了數,柏空一共刻了十八個符號,多一個沒刻完的零頭。
「你今年才九十三歲?」楚逸塵有些驚訝。
作為人類來講,這個年齡已經稱得上是高壽了,但對於妖怪,這年齡遠比他想的年輕,他還以為這些妖怪修鍊到可以化人後動輒幾百幾千歲呢,就像故事裡的白娘子,就是一隻千年蛇妖。
「對啊。」柏空點點頭,他道,「我修鍊的快,一般妖怪想到可以化成人形的修為,怎麼也得大幾百年呢。」
「你最厲害了。」楚逸塵笑著摸摸柏空的腦袋。
柏空被誇得翹起尾巴,他主動跟楚逸塵介紹了一下洞穴中其他東西的用途。
「睡覺的時候可以把這塊石頭滾到門縫這兒,就可以把大部分風都擋住了。」他把一個放在角落的大石頭滾過來,往門縫上一堵,果然將門縫擋了個嚴嚴實實,別說是風吹不到了,光線都看不見了,原本還有些光亮的洞穴一下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但柏空隨即從黑暗中摸出了一抹光亮,是一塊夜光石,被他單獨藏在另一邊的乾草下,楚逸塵剛剛沒注意,直到柏空此刻自己拿出來,他方才發覺。
柏空的夜光石還不止一塊,他將手裡的一塊放到石壁的凹槽上,又去拿另一塊,放到另一邊的凹槽上。
楚逸塵注意到那凹糟跟石頭的大小相互對應,可以穩穩的將其卡住不輕易脫落,應該是柏空自己用爪子挖出來的。
等柏空將這些夜光石挨個放好后,昏暗的洞穴重新變得明亮,不似日光那樣炙烈,石頭髮出的瑩瑩綠光靜謐且柔和,像是盛夏夜的繁星。
楚逸塵忍不住發出驚嘆:「好漂亮。」
「都是我自己弄的!」柏空得意地自我誇耀,「一開始冬天下大雪的時候風雪會從石縫裡灌進來,夏天的時候雨水也會,有一次我的洞穴還被雨直接淹掉了,後來我就把洞穴門口用石頭和泥土墊高了一點,又專程找了這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來堵門。」
「這樣風雪雨水倒是進不來了,但是那些雨啊雪啊經常一下就一天,我一個人待在窩裡無聊,想著洞里太暗了,要是有什麼東西能發光照明就好了。」柏空說,「我一開始捉了幾隻螢火蟲,但它們活不了幾天就死了,我就在林子里找別的可以替代的東西,就找到了這種夜裡能發光的石頭。」
「這叫夜光石,也叫夜明珠。」楚逸塵說。
這種石頭在人間可遠比玉石值錢,柏空的這堆夜光石有大有小,小的只有指頭那麼小,大的卻有成人的拳頭那麼大,楚逸塵記得皇宮中有一顆早年南昌國進貢的夜明珠,似乎還沒有柏空這顆大,若是將其打磨一下拿到市面上賣,賣到萬兩黃金都不是問題。
只不過這麼昂貴的石頭在柏空這裡的價值,也就是照明用了,不需要照明的時候就被他隨便塞在了乾草下面,剛剛還用屁股坐著,不見一點對珍寶的愛惜。
但或許這才是這石頭本來的用途,用金銀丈量它,反倒是凡人的一種著相。
柏空見楚逸塵盯著這夜光石望,便以為對方喜歡,於是把其中最大的一塊拿下來,遞給楚逸塵說:「送給你。」
楚逸塵下意識地想拒絕,這石頭對柏空而言可以隨手送人,對他來說卻價值連城,不是可以輕易收下的,但他隨即又想到,他剛剛覺得世人著相,他又何嘗不是呢?
這或許正是他跟柏空的差距所在,也是他一直無法做到順其自然的原因。
想到此,他將已經到嘴邊的拒絕之言咽了下去,他拿過石頭,欣然接受。
不過,他卻也沒有將這塊石頭帶走,只說:「我們屋裡有燭火照明,要這石頭無用,還是將其留在這裡,以後若是再到這兒住,也可以用上。」
他說這句話只是隨口,並沒打算放著好好的床不睡,到這石縫洞穴里睡乾草,卻不想一語成讖。
他將自己的這塊石頭和柏空的石頭重新放到一起,又讓柏空將擋門的石頭推開,想再去柏空平常會去的地方走走逛逛,可柏空剛剛用爪子將石頭撥開,便被呼呼灌入的風雪澆了一臉。
他們窩在洞穴里看石頭的這麼一會兒功夫,外面竟然就變天了,方才還是陽光明媚,現在就是風雪肆虐,雪大得猶如紛飛的鵝毛。
柏空倒是抗凍,不怕這風雪,但他顧忌著楚逸塵身體剛好,不能受寒,於是又趕緊把石頭堵上。
堵上后,呼嘯的風雪聲小了些,說話聲重新變得清晰,柏空道:「先在這兒等會吧,等雪小了點我們就回去。」
雪下成這樣,想再去逛逛的計劃自然是不行了,楚逸塵點了點頭,準備等著雪小后便跟著柏空回木屋去。
可他們等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等到天完全暗下來,這風雪都沒有任何停下或減小的趨勢。
柏空從石頭縫隙中望著外面的風雪,臉上有些擔憂。
楚逸塵揉揉他的耳朵,安慰說:「雪不變小今夜就住這兒唄,明天回去也一樣。」
柏空回頭看他一眼,這當然是不一樣的,木屋裡有被褥,有炭爐,可以將屋內烤得很暖和,洞穴里雖然有他鋪的乾草,但跟木屋內的溫度還是比不了的。
他睡這裡無所謂,他以前一直都睡這兒,可是楚逸塵……
「我也沒事的。」楚逸塵抱著柏空毛茸茸的腦袋,用下巴蹭了蹭,笑著說,「不是還有你嗎?」
可是……柏空糾結一番,還是不放心:「我回去拿點能蓋的東西來,再拿點吃的過來。」
他說著就要走,但楚逸塵一把抱住他,阻攔說:「外面雪太大了,你回去也不安全。」
這風雪大到林中粗壯的樹木都被吹得彎折搖動,柏空雖然塊頭不小,但在這種雪天中行進,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楚逸塵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放心柏空在這時候出去的,他道:「這裡不是還有點乾果嗎,我們對付著吃一點墊墊肚子就行了,晚上我抱著你睡,不會冷的。」
柏空拗不過他,只得同意了。
夜色越來越黑,兩人分吃了乾果后,又聊了會兒天。
「你以前一直一個人住嗎?」楚逸塵說。
「對。」柏空說,「在你來之前,我都是一個人住。」
「柏樹妖呢?你為什麼不跟他一起?」楚逸塵問。
「柏樹妖是樹嘛,他又不需要住在洞穴里。」柏空說,「我很小的時候是跟他住一起的,住在他底下樹根後面藏著的樹洞里,不過我後來我越長越大,住不下了,就自己出來找了個窩。」
「你一個人住會孤單嗎?」楚逸塵忍不住說,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他一個人住在這樣的洞穴里,雖然溫暖安全,食物也不缺,卻也一定會感到孤單寂寞。
柏空想了想,說:「以前不會。」
「以前不會?」楚逸塵不解。
「嗯。」柏空點點頭,「我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我是獨一無二的,沒有同類,我一開始會羨慕那些狼啊狐狸什麼的,它們都會有同族一起住,還可以互相幫忙舔毛,不過我一直都沒有,慢慢也就習慣了。」
「但我在山下遇到你了。」柏空說,「你天天跟我一起住,還會給我梳毛,我再回到山裡的時候,就時不時會覺得有點孤單了。」
「你回來之後有想過我?」楚逸塵眉梢一動,他看柏空那副完全不開竅的模樣,還以為對方回來后整天就是沒心沒肺地追兔子呢。
「想過啊。」柏空說,「我還準備去山下偷偷看看你呢,只是我還沒準備好,你就來了。」
楚逸塵心道倒是自己來早了,不過,知道柏空其實也會想他之後,他好像無形中放下了什麼擔憂,對他和柏空的未來,更多了一份信心。
「以後你就不會再孤單了。」他指著洞穴頂上那塊鑲嵌在其他夜光石之中,最大的那塊說,「現在這是我的石頭了,我的石頭會陪著你,就像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一直陪在他身邊……柏空看著楚逸塵,他說不太清自己此刻的情緒,他既感到無與倫比的開心,又夾雜著一些輕微的說不出由來的酸澀感,就像吃了一塊微酸的蜜桔。
他鼻頭抽動了一下,突然「嗷嗚」一聲,將楚逸塵撲倒在地,用下巴去狂蹭對方的臉。
「好了好了——」楚逸塵被蹭得發癢,連連討饒。
柏空卻不放過他,二人胡鬧了一番,等鬧到累了,便相擁著睡去。
柏空讓楚逸塵睡在裡面,自己擋住漏風的外沿,再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將人扒拉到懷裡,緊貼著最柔軟溫暖的肚皮。
楚逸塵把柏空的尾巴摟在懷裡,蓬鬆得像是摟了一床溫暖的被子。
他倚靠在柏空鬆軟的毛髮里,聽著外面呼嘯肆虐的風雪,心卻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靜。
之前,雖然一直未曾表現,但他心裡卻也有許多擔憂,擔憂道士的歸來,擔憂他和柏空未來不會有結果,但此刻這些擔憂,有的不見了,有的則不再那樣劇烈,時刻干擾他的心緒。
他耳中聽不到一切的喧囂聲,他好似跟這風雪天地融為了一體,只感到萬籟俱寂。
不知何時,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到第二天,雪下了一夜后,天氣果然放晴,柏空便背著楚逸塵,又返回了木屋。
回來后,楚逸塵先去做了點飯,喂自己和柏空,也是喂那三隻狐狸。
他和柏空好歹還吃了點乾果墊飢,這三隻狐狸昨夜是什麼都沒吃,木屋裡倒是有曬好的臘肉,圍欄里也有鮮活的兔子,但狐狸們不敢偷吃,畢竟有一隻小□□天天在食物旁邊巡邏,除非楚逸塵喂,不然它們根本不敢主動去拿。
把這一家五張嘴都餵飽后,楚逸塵便進了屋子,三日已過,他叫來柏空,準備再次開始嘗試畫符。
「要不要再歇歇?」柏空不太放心地說。
「不用。」楚逸塵輕笑著搖搖頭,上一次失敗得那樣徹底,這一回他臉上卻不見半分緊張和擔憂。
昨日之行,讓他感悟良多,他隱隱知道,自己已經窺到了真正的道法自然之境的門檻,他覺得自己這次能夠成功,就算失敗,他也不會再像先前那般在意,無非是再試一次而已。
沐浴焚香后,楚逸塵鋪開黃紙,卻暫未動筆,而是先閉上眼,回憶著昨日夜間的風雪,回憶著那一刻的萬籟俱寂。
待到自己的心境與昨夜重合后,他便睜開眼睛,筆走龍蛇,上一次每進一步都分外艱難的筆鋒,這一次卻順暢得仿若行雲流水。
他畫到之前不斷失敗的斷點處,筆尖沒有分毫的停頓,反倒越畫越快,到最後,他幾乎是感覺有一股力量在推著他前進。
最後一筆丹砂落下,楚逸塵收筆鬆氣。
他看到繪製完整的符文中閃過一道靈光,嘴角輕輕揚起笑容,他終於是一筆成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