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開燈
從曾醫師口中,黎易得知了落葉公寓的過往。
落葉公寓原先是一家養老院,坐落於雍州的首府城市「雍京」郊外。
近些年來受老齡化影響,年輕人總是忙於工作,連帶孩子的時間都沒有了,更加無暇顧及家中老人,所以這樣的養老院在大城市尤其多見,作為一州首府的雍京自然也有幾家。
住在這裡的「顧老先生」便是在老伴去世后被女婿接到了城裡。
顧老先生是個簡樸的人,雖然女兒嫁了個有錢的老公,甚至能給他請個私人醫生。但他本人不大習慣被困於鋼筋混凝土中連個下棋都找不到伴的日子,便主動住進了落葉公寓里,給女兒少點麻煩的同時也能和養老院里的其他老朋友下下棋打打麻將。
這樣平淡的養老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落葉公寓里的老人一個個過世。
老住客陸續去世后,沒多少新住客進來,公寓的主人那段時間又恰好缺錢,眼看養老院就快辦不下去,又見落葉公寓依山傍水,周邊環境很好,便把地皮包給了開發商,打算在這裡整一座避暑山莊什麼的。
不過顧老先生和他的幾位老友已經在這裡住了將近十年,多少住出了感情,開發商不願意和老人多扯皮,便答應讓他們可以在這裡盡量多留一段時間,等外面的庭院修差不多、準備開始拆除中央的公寓樓了再離開。
而那庄匪夷所思的連環殺人案,就是在這時開始。
第一位死者是負責拆除院內體育設施的工人,第二位是留在養老院里的護工,第三位是一名坐著輪椅出門曬太陽的老太太……
外界媒體對這起案子的報道不多,對死者的描述也模糊其辭,頗有不想讓影響擴大的意味,所以不是當事人的曾醫師的描述也不怎詳細。
不過從他的口述中黎易已經明白,那起連環殺人案並非活人所為。
殺人的是鬼。
事情的最後,避暑山莊並沒有建起來,只修了個半成品的庭院跟一圈高高的圍牆,用沉重的鐵鎖將這一切都鎖在了茫茫山野中。
顧老先生與其他幾名尚未離開落葉公寓的住客也了無音訊,沒人知道他們最後怎麼了。
據說老先生的女兒來這裡找過他,但卻半途折返,彷彿經受了某種恐怖的事物一樣誠惶誠恐,再也不肯靠近落葉公寓半步。
而今天,2006年3月12日,是落葉公寓徹底封閉的一星期後。
「如果你現在真的在落葉公寓里的話,建議你儘快離開。雖然新聞上說這起惡性案件已告破,但實際上那只是穩定輿論的託詞。那個殺人犯還未被捕,他也許還會回來」
曾醫師最後說道:「你剛才說顧老先生現在就在你身邊?如果可以的話請將他也帶出來,真不敢相信老先生居然還活著,我還以為他不幸被……」
一句話尚未說完,電話便掛斷了。
實際上電還有一點,黎易也不是很反感繼續聽曾醫師接著說,他掛斷電話的原因是,顧老先生站起來了。
在他專心講電話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感覺悄無聲息地爬上了脊背,令人汗毛倒豎的涼意在房間里瀰漫,擺著象棋殘局的方桌旁,坐在椅子上的佝僂屍體在一片黑暗中微微顫抖,發出骨骼攪動潰爛的肌肉的嘎吱嘎吱聲。
借著手機屏幕帶來的微光,黎易看見顧老先生那腐爛得看不出五官的蒼老臉皮正在不斷蠕動,老人斑從中間裂開,翻出腐臭的肌肉纖維來,他萎縮的骨架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強行捋直,佝僂的腰背伴隨著噼里啪啦一陣脆響強行挺得筆直,整個人就像是一塊切割標準的筆直木板。
方才還坐在桌邊的老人屍體在轉瞬間便站了起來,渾身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與沁入骨髓的陰冷冰寒。
黎易看見老人腐爛的臉皮正一塊塊脫落,裡面的肌肉纖維如蛆蟲般蠕動、扭曲、擠出發黃的白色脂肪,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盛開出了一朵美輪美奐的血肉蓮花。
鬼來了。
按鍵機的屏幕仍然亮著光,因為方才在打電話的緣故,手機屏幕離黎易的臉很近,在背後的牆壁上投下一個巨大圓形影子,那是黎易的腦袋。
臉上盛開著血肉蓮花的腐敗老屍僵硬地轉過身,曲起腿,朝牆壁上那個巨大的腦袋跳了過去。
咚!
該死!
千鈞一髮之際,黎易幾乎是被本能驅使著,下意識地將手機往旁邊一扔,隨著一聲悶響,房間里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凄涼的月光從門外灑進來,照著房間里的一個年輕人和一具老屍。
黎易心有餘悸地退後兩步靠在衣柜上,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腔,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在鎖骨上。
看著那彷彿短路的機械一樣停在牆邊一動不動的僵硬屍體,黎易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
或許是時間的真相太具有衝擊性,又或許是聽曾醫師說話聽得太過入神,黎易居然沒發現自己什麼時候放鬆了警惕、忘了注意手機屏幕的角度。
僅僅是長時間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些許,僅僅是這一時的微小疏忽,便讓他的影子投在了牆上,招來了致命的厲鬼。
說起來,樓下的確很久沒傳來跳躍聲了呢,我居然沒注意到……
黎易的目光死死盯著站在牆邊的鬼,默不作聲地背對著門口倒退著往外走,門邊正掛著一把老舊的黑色大傘。
「先想辦法拿回傘,擋住月光之後立刻關上門,把這隻鬼反鎖在房間里……只要之後不再觸犯規則,缺乏行動條件的鬼應該就會一直待在裡面。」
黎易的思維速度很快,只是幾步路功夫便理清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具筆直站在牆邊的老屍之上,整個人如緊繃的弦,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
在黎易緊張的注視中,鬼動了。
寄宿著厲鬼的腐敗老屍朝黎易轉過身來,僵硬的動作如同短路了的機械,盛開著肉蓮花的臉上沒有五官也沒有表情,黎易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令人膽寒的憎恨情緒,純粹的惡意撲面而來,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帶著瘋狂的慾望將生者拉入漆黑的深淵。
咚!
一聲悶響,腐敗的氣息猛然靠近,鬼跳到了門口,與黎易面對面。
距離是如此之近,黎易甚至可以看見蓮花上流淌著的細小液滴。這具死去多時的屍體筆直地站在他面前,朝他抬起了手。
黎易沒有因這突發的變故而亂了方寸,即使鬼就在面前也保持著冷靜的頭腦,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觸發那致命的死亡規則,現在的地上並沒有他的影子。
鬼看不見他,也缺少殺死他的媒介。這種情況下鬼的一切舉動除了徒增恐怖之外都對他構不成直接的威脅。
隨後,他發現他錯了。
散發著腐敗氣息的手掌越過黎易的頭顱,伸到了他身後。
咔嗒一聲。
房間里的燈開了。
一人一鬼,兩道漆黑的影子投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