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百萬
我只是頭暈，但並不是上腦。
意識到是那個女人的動作后，我側開身子，將凳子向後拉了一段距離。
恰好這個時間，李國忠走了進來。
他身形高大，一張國字臉，長手長腳，從政半生，在那養了一身的氣，剛一進門，壓迫感十足。
「你兩個就已經喝上了？」
「李叔，您來了。」
李國忠示意我坐下，「不用那麼拘謹，今天就我們三個。」
他漏了一個，我眼觀鼻鼻觀心，沒說話，他沒把那個漂亮的女人算在內，老張打著哈哈，拉著李叔坐到了自己身邊，這麼看起來，正好李國忠在主位，我與他分各兩側，但我把位置空了一個。
這樣一來，就正好與女人平齊。
「李叔，張叔，先上菜還是？」
「老李，你咋說。」
「先吃飯吧，你們還要談事，別喝得太多，酒嘛，慶功的時候可以再喝。」
老張撇撇嘴，「你老李介紹的人，我還是信得過的，達成一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們這也算是提前慶祝了。」
「這麼多年，你的壞毛病還是沒改。」
「改啥呀，就這麼點追求，不然我那麼拚命賺錢幹嘛，為了留給後代嗎？老子當年也是一無所有，照樣混出個人樣來了，再說，咱這可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老李，你戴著那種有色眼鏡看老子，別怪老子翻臉啊。」
李叔無奈搖頭，「隨你吧。」
我起身喊服務員上菜。
「別忙活了，我的空閑時間可不多，這一次，替你們穿針引線，一來是給你小子介紹個事情做，二來，也算是給老張你推薦個生意夥伴，他年輕，但學東西快，多帶帶他，有點耐心，比你去找個現成的生意人安全。」
我沒說話，安靜等著，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沒我說話的分了。
張文江沉吟片刻。
「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我是做種子生意的，糧種，主要做的是玉米種，前幾年一直都在做別人的種子，今年開始，打算重點做自己的。」
李叔點點頭，看向我，「他有自己的研究所，跟農科那邊聯繫不淺，一直在搞研發，今年是成品出來的第一年。」
「不，確切的說是第三年，我們從前年開始就做了些推廣，反響極佳，甚至要比當前市面上流通的幾種明星種子好上一籌，不然我哪敢自己跳出來干，公司新成，銷售鏈並不完善，我們還處於一個到處找代理推廣的階段。」
「幾個試點地區，倒是已經逐步踏入正軌，但在別的一些地方，卻還是舉步維艱，比如你們涼城，你李叔的意思是讓我找你做涼城總代理，偌大一個州級城，夠你玩好幾年了。」
李國忠點著桌面，「你怎麼想的？」
「我願意，想干，十分心熱。」
李叔笑罵一聲『你小子』。
「這小子沒咱老張實誠。」
「知道哪裡露餡了嗎？」李叔看著我。
「因為我連大概情況都不知道，之前也沒涉及過這個行業，態度過於堅定了些，顯得敷衍和虛假。」
「知道你還這麼說。」
「李叔不會害我！」
老張給李國忠添了一勺菜，「小秦，咱這是自己的產品自己的公司，我才找的你，但公司里不是只有我一個，汰換一個代理不是什麼大事，你總得做出自己的成績來，我老張，還有你李叔面上才過得去。」
「今年時節已過，你主要籌備明年的銷售，先期投入至少也要在四百萬左右。」
我手一哆嗦，筷子險些捏不住。
就算是把我敲碎了論斤賣，再加上一點二十多年的時間賦予的歷史價值，也不值那四百萬。
「這就慌了？」
我訕訕一笑，「有點！」
「你張叔嚇你呢，該項目有國家扶持，破例給你申請了一個最高額度的補助140w，先期墊付大約需要40萬，剩下的，留給你應急和辦理其他程序。」
老張咧嘴一笑，惡趣味十足，「但有一點，第一年你必須給我吞下100噸的種子。」
「你涼城十個縣，一縣至少十個鎮，一個鎮至少十個村，也就是說，你涼城將近1000個村，一個村子給我消化掉100kg種子，折中下來百戶一村你就算是一戶賣出一袋，也足夠了，壓力不會太大。」
老張說得輕鬆，但我清楚，對於一個新品種來說，局勢絕對沒有那麼樂觀。
民生，民生！
種地的人是不可能拿自己一年的付出和收成來跟你賭的，對你而言可能就是幾十塊百多塊的錢，但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年到頭所有的付出。
涼城很大，人多地也多，確切的基數要遠超張文江給出的數字，前景的確遠大，前提是那玩意真有他說的那麼好。
一切順利的話，我便是那頭站在風口上的豬。
心情和酒精雙重刺激下，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得虧自己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性子，幾乎形成了本能，越是發現自己狀態不對勁，越是緘默，話越來越少，生生捱到了這頓晚飯結束。
司機載著我和李國忠，行駛在夜晚的涼城內。
他遞我一根荷花，「什麼感覺？」
我熟稔的點上煙，盡量將自己整個身體放鬆在座椅上。
「不知道，李叔，我總感覺不真實，腳下沒踩著地一樣。」
「很真實，每一個驟然發跡的人幾乎都跟你是一樣的心情，你還好一點，懂得剋制，但我看得出來你內心裡的雀躍和飄飄然。」
「李叔法眼無差，一針見血！」
「接下來怎麼做有想法嗎？講給我聽聽。」
「最近打算到處看看合適的倉庫，補貼到賬后就租一個，再註冊個代理站，重點是需要一批得力的銷售員，我的性格不適合跑業務，就算是我可以練，時間也不允許，再者我一個人跑這麼多地方，也不現實，暫時就想到這些。」
「大致的起步輪廓，不錯了，這些事情得你自己去摸索，李叔沒經商過，給不了多少好的建議，倒是有一點，你可以給自己添輛車了，好一點的，商人更多的時候需要打腫臉充胖子，這樣才能贏得別人信任，讓你後面的人安心，別露怯。」
我點點頭，「明白了。」
「你住在哪裡？我讓老九順道給你掛過去吧。」
「老糖廠職工宿舍區。」
「把你自己抽的煙也提提檔次，每次你傳煙都跟你遭罪，你叔我都快五十了，將近三十年的煙齡，肺部跟你們這群小年輕沒法比，太烈的煙，抽多了就跟嗓子里有根羽毛一樣，咳嗽的厲害，遭不住。」
我撓撓頭，將手裡的紫雲揣回兜里。
到了地方，我打開門跳下車。
「小秦，抽根煙！」
老九遞了根大重九過來，他叫謝九，年紀也是四十齣頭了，他們那個年月里，沒啥管制，一家子八九個孩是常態，名字就顯得有些潦草。
「九哥，這麼客氣？大重九。」
「將來發達了，別忘了你九哥。」我半趴在車門上，透過路燈的光暈，看向他的臉，半真半假吧。
「九哥說的哪裡話。」
「你年紀輕，不太懂有一個引路人對我們這樣的出身來說有多重要，老李對你的栽培我們都看在眼裡，我是他的司機，了解得更多，他大半輩子的資源，你將來會知道，這是一股多麼強大的能量。」老九在感慨唏噓。
而我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
「回去吧，自己能行嗎？不行的話，我扶你上去。」
「還行，我到家再倒下，走了，九哥！」
謝九打開車燈，照著前面的路，我扭過頭，沖他揮了揮手。
光芒的邊緣，隱約能看到，他探出腦袋，神色平靜的抽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