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應
長屋裡,教士點燃了從教堂帶來的蜂燭,溫暖的燭火照耀在老彼得的臉上。
老彼得十分虛弱了,他見到教士,便明白了什麼,抬起雙手。
教士握住他那雙蒼老發皺的手,面色哀慟道:「主在上,願祂祝福你,老彼得,我現在要為你誦經。」
「誦經吧,教士...我聽著。」老彼得輕聲道,「我知道,主在上。」
長屋裡,他的兒子和兒媳站在床榻兩邊,其他前來道別他的人,站在床腳附近,他們圍著老彼得,合十起雙手,一邊祈禱,一邊靜靜等候。
教士將經書放到老彼得的枕邊,開始誦念經文。
「在上的主,請看看這個靈魂,請側耳傾聽......」教士朗聲誦著,老彼得雙手合十,眉毛輕顫。
雲海之上,晨伊默默傾聽。
他看著長屋內,老彼得等候他的死亡,在那教士的經文聲中。
「主啊,願您祝福他即將升天的魂靈吧,願他在您的國安息。
魂靈噢,不要迷了路,跟著天使的方向吧,您一直善良且謙卑,去聽天使唱吧。
善有善報,非在來世。
惡有惡報,只在今朝。
因那乃理想國。
祂的國。」
順著教士的祈禱聲,老彼得的雙手越攥越緊,他的嘴角努動,聲音微弱。
教士撫平他的額頭,拿出祝聖的油,塗抹老彼得的額頭和雙手,抬手行了圓環禮,指尖輕觸老彼得的額頭。
「主在上,看看他吧,
他行了善事,早已衰老如斯。」
老彼得闔上了眼睛,氣息微弱了,他順應心中的信仰,跟著教士誦念,奄奄一息道:
「主在上,看看我吧,
我行了善事,花了整整一生。」
晨伊看著床榻上的老彼得。
在和煦的燭光里,有道目光審視著這個垂垂老矣的靈魂。
那道目光自天上來。
晨伊抬起手,熄滅了些許鐘樓的燈火。
蜂燭燃著,空氣中,絲絲縷縷的煙霧混著蜜糖的香氣。
長屋裡,所有人頓時覺得眼皮沉重,緊緊闔實。
床榻上,老彼得忽然覺得自己飄浮在半空。
他的眼睛無法睜開,卻感覺得到,有個渾身是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主...主?!」老彼得的聲音顫抖。
「你做過多少善事,又行過多少不義?」祂如此問道。
就如經書中所記載的一樣...
老彼得的手腳打顫,旋即這份顫抖被溫暖撫平。
「主啊,我懺悔我的不義,我年輕時偷過他人的銀錢,為了給我的父親治病。」老彼得回憶著,哀慟道。
「因你曾接濟過比你窮苦的人,」祂頓了頓,輕聲道:「所以我寬恕你。」
「主啊,我同您懺悔,我打罵過我的孩子,因他實在不成器。」老彼得繼續說道。
「眼下他成了與你一般善良的人,所以我寬恕你。」
「主啊,我同您懺悔,我目睹善良的人遭受苦難,卻沒有去救濟他們,因我害怕又憂心,無能為力。」
「你已盡你所能,你行過善,並為此花光一生。所以我寬恕你。」
........
老彼得懺悔了所有的不義,每當他說出一件,那個渾身是光的身影,便用他的善行寬恕一件。
直到他再也沒有可以懺悔的事時,老彼得將雙手越攥越實,聳緊著肩膀。
老彼得的聲音蒼老而真摯:「在上的主,您已將我的靈魂審視...寬恕了我所有的罪過......」
他的眼角滑落出淚水,等候著主的話語。
片刻,老彼得塗抹過膏油的額頭和手,一陣輕盈。
「放下你的所有重擔,」祂平緩的嗓音使人溫暖,「我會告慰你的靈魂,將你送往天上的國。」
不知何時。
長屋內,所有人的眼睛輕鬆了,當他們再度睜開時,看見老彼得一臉安詳,失去了氣息。
所有人都滿心震顫,互相對視,他們都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卻不敢斷言...
艾米奶奶率先抬起手做了圓環禮,其他人紛紛跟著做起圓環禮。
隨後,他們小心地看向教士。
面對著咽了氣的老彼得,教士顫抖地抬起手,他頭次目睹此等神跡。
教士轉過身,老彼得的兒子和兒媳稍稍上前,欲言又止。
半響過後,教士虔誠地揀起老彼得枕邊的經書,對二人說道:「親吻他的額頭和雙手吧。」
「教、教士,不需要再祈禱了嗎?」老彼得的兒子緊張地問道。
「不需要了,不需要了,」教士的喉結顫動,上下滑動,「主已告慰了他的靈魂,接引了你父親,去往天上的國。」
這是一座被神眷顧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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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聖地淪陷的那個滿月夜起,晨伊對於復活鎮的各類篡改從沒停過。
比如說把人喝的水突然變成石頭,又或是把貴族鄉紳府庫的金幣化成鴿子,飛入尋常百姓家。
或者像剛才那樣,將一個靈魂送往天國。
無論真教徒還是異教徒,近五年間總是目睹各類奇幻詭譎,常常感嘆神跡屢次顯現,這座百年前的孤僻小鎮仍是神眷之所。
千柱雲海之上,晨伊瞟了眼自己的家,想到了身上的債務。
他自言自語道:「一百多里德,先解決一下。」
放大復活鎮的一角,晨伊看向鎮上的城堡。
阿泰男爵是復活鎮的領主,對鎮上的事物享有絕對的權力,包括監獄。
有句話說得好,要解決問題,最好找他上級,而不是找他本人。
所以晨伊決心找上阿泰男爵。
放大城堡,視線落入內部,城堡分上下層,整體呈圓形,被幾座塔樓簇擁,自男爵投降異教徒后,復活鎮發展起了繁榮的農貿,幾年來還拓建了瞭望塔,都是上好的石料堆砌。
阿泰男爵的房間在上層城堡。
喪妻未娶的阿泰男爵同兒子吃罷晚飯後,早早地命僕人點燃蜂燭,回房歇息。
真教里,由蜂蠟製成的蠟燭被人篤信具有神聖氣息,識時務的阿泰男爵早早投降於異教徒,為保留爵位改了信,私底下卻還保持著真教信仰。
他從衣櫃里翻出聖像,雙手合十,把蜂蠟滴下的燭油抹上額頭。
「我主啊,請聽我祈禱...請您可憐作為父親的一片苦心,犬子羅納德實在愚鈍、頑劣,實在難以繼任,請您啟迪他罷......」
晨伊聽到他的祈禱。
男爵的獨子羅納德,自己也有所聽聞,不只是簡單的愚鈍那麼簡單。
據自己觀察和旁人的閑言碎語,羅納德被高燒燒壞過腦子,智商有所缺陷,語言異常,還會重複地做奇怪的行為。
若不是做過驅魂,定會被人當作鬼神附身。
蜂燭的霧氣帶著絲縷蜜糖香。
阿泰男爵閉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
雲海御座上,晨伊熄滅了苦難鐘樓一半的燈火。
蜂燭僅剩一半,阿泰男爵正打算結束禱告。
忽地,他感覺到眼皮似有千鈞重,緊緊闔實,無法睜出哪怕一絲裂隙。
蜜糖聖潔的甜香格外濃郁。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阿泰男爵從心靈到腳後跟都在震顫。
我主...要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