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生而為人都自私
宮中禁衛已經被孟雋的兵馬替換,各個神情肅穆,衣甲之上還帶著與守城軍交戰的痕迹。
「諸位大人!」
遠遠的,只見一個身著內監服飾的宮人快步迎來,腳步凌亂還摔了一跤,趕忙爬起來又迎將上來:「諸位大人!孟將軍在正極殿中恭候著諸位大人呢!」
「他等我們?我們正要找他呢!」
「是啊!老夫倒要看看這亂臣賊子到底意欲何為!」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走!去看看!」
浩浩蕩蕩一群人,直奔正極殿而去。
正極殿原本是皇帝高坐明堂升朝為用,但因同德帝昏聵,不事朝政,這些臣工已經許久未曾踏足這裡,此刻再進不免覺得唏噓。
這正極殿穹頂高聳,空曠闊大,一進去就只覺得四面來風,溫度竟比外面還要冷上許多。
此刻,那張原本屬於皇帝的寶座上正坐著一個身著銀甲的高大男人,他金刀闊馬的姿態險些讓當先幾位老人誤以為是大將軍孟朝暮!
直到看清坐的是孟雋后,當先便有一位老者怒斥道:「你你你!你!你你!」
「徐大人!您老怎麼還是結巴呢?我記得當年離京之時您老好的差不多了啊!」孟雋朗聲而笑,又道:「諸位,多年未見,你們在京中的日子可還逍遙啊?」
「孟雋!你!」
「怎麼?王大人,您也結巴?」
那位王大人被身後的人拍了一巴掌,他急的跺腳:「你們怎麼不說?」
那幾位官員猶豫再三,最終達成共識:「要不,一人說一句?」
「好!」
「孟雋!」
「這是你!」
「該坐的位置!」
「嗎!」
「還不趕緊!」
「滾,滾下來!」
莫說這一句話孟雋聽的彆扭,人群中已有不少憤慨之士看不下去了:「今日我們做什麼來了,我們討伐這亂臣賊子來了!在宮外一個個義正言辭,怎麼到了這賊子面前就如此不堪!」
說話之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孟雋定睛一看,呵,還是老熟人。
他拱手打了個招呼:「劉大人,您可是我二弟的岳丈,晚輩這廂有禮了!」
太傅劉柱正是劉昶的父親,隨著皇帝不理朝政,他這太傅之職更像個閑職,以至於他也常因國將不國而鬱郁不得志。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趙氏之臣,決不允許有人謀奪皇權!
「呸!你這賊子還認得我?當年你父奪權不成敗走君北!如今倒好,你這不孝不忠之徒,弒父叛君還敢坐在這個位子上?你也不怕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
要說方才孟雋還有精力跟這些人周旋,那此刻聽到劉柱揭他的痛處他已忍無可忍。
他一拍龍椅,怒聲說道:「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你親眼看到了嗎,就說我弒父!我父是死於女幹人之手!我父是為保護先帝太子,是為匡扶皇室正統而死!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劉柱赫然大驚:「你說的什麼東西!什麼先帝太子!」
孟雋猛的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你不知道嗎劉太傅,先帝逃往江南之時是帶著太子一起的!當年先帝剋死江南,太子苟活於野,他才是這皇位上名正言順的繼位者!趙英才是竊國逆賊!」
孟雋字字擲地有聲,在空曠的正極殿中傳來迴響,殿上數十官員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先帝死於江南,太子也死於江南!」劉柱道:「你莫要在此胡說八道,為你篡位奪權找什麼借口了!」
「沒錯!」旁人附和道:「說起來,當年先帝和太子還是被你們孟家逼上絕路的!」
「真是可笑,殺人兇手竟還能讓死者復活?」
「更可笑的是,還身份一換,由兇手變成了勤王之臣!可笑,真可笑!」
「你們才可笑!」孟雋拍案怒吼:「你們互相看看,最可笑的是你們!當年我父輔佐趙英入京,是你們,要與京城共存亡,是你們,誓死不願效忠新帝!可轉眼間,你們又跪在趙英面前山呼萬歲!轉眼間,你們便把先帝和太子忘了個一乾二淨!」
此話一落,滿殿臣工啞口無言。
孟雋又道:「當年,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先帝死在江南時你們為了討好趙英,眾口一詞,說先帝是病逝,是也不是!」
幾位老者面露痛苦之色,二十年前他們正值壯年,親身經歷過這樣一場宮變,可他們又能做什麼呢?在這大勢所趨之下,他們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如今,我孟家帶著先帝太子回來了,你們反過來要指責我的不是?怎麼?你們做他趙英的走狗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舊主?你們說我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沒臉見祖宗,我倒要問問你們,你們有臉見先帝嗎!」
「你,你不要胡攪蠻纏!」劉柱急道:「你有不臣之心本就天地不容!」
「那是因為天地先容不下趙英!」孟雋乾脆大步從御階上走了下來,他大聲說道:「趙英根本不配為帝,當年是我孟家,是我爹看走了眼!他原以為趙英會是個好皇帝,有治國平天下之大才!可事實上呢,你們也都看到了,他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自私自利,只想縱情享樂,天下不安,他不想著如何安天下,只一味的要我孟家將不安之人斬盡殺絕!他何其暴虐!」
他向劉柱走來,甲胄和戰靴在金磚地上發出沉重的碰撞聲:「你們效忠的,就是這樣一個昏君?」
劉柱等人被他這一身的血腥殺伐氣逼的瑟瑟發抖,踉蹌的向後退去。
孟雋嘆道:「再者說來,誰說這天下就一定要姓趙?趙氏皇族是如何得了天下你們忘了不成?他們也不過是草莽出身,甚至連個士族都算不上,比不上在此的諸位,甚至連我孟家都比不上,難道不是嗎?我孟雋雖無別的功德,但這幾年在君北平東北***之亂也可謂是保護了一方平安,單憑這一點,我就有權坐那個位置!」
「你你你你!」結巴老者指著他雙手不住顫抖。
孟雋無奈看了他一眼:「徐大人,我知道您要說什麼,您放心,趙英沒死,他在後頭被我好吃好喝的供著呢!」
聽聞此言,劉大人和諸位臣工都鬆了口氣。
他們真怕孟雋將皇帝殺了,且不論皇帝是昏是明,若真殺了,天下豈不大亂!
「我可真沒想過篡位奪權,我只想著要撥亂反正,趙英白白坐了二十年的天下,夠本了,今日,我便要讓他將天下名正言順的還回去!」
「你要做什麼!」劉柱不由驚慌起來:「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當然是請先帝太子登基!」
言罷,他拍拍手,看向大殿門口。
眾人也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刺目的日光下,一行人正背著陽光走向正極殿。
劉柱眯著眼睛仔細看了又看才看清,當先之人正穿著一身薑黃的織錦華服,胸前所綉正是儲君該配的蟠龍圖案。
他的耳朵里先是「嗡」的一聲,隨即不可置信的看向孟雋。
孟雋冷哼道:「怎麼?不敢認了?」
殿內安靜的可怕,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當先走過來的人身上,甚至還不自覺的給他讓出一條道路,讓他走到孟雋身邊。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
子,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可能因為常年風吹日晒的緣故,他膚色略黑,還有些粗糙,此刻被幾位將領簇擁著站在孟雋身邊顯得有些不安和緊張。
孟雋笑道:「怎麼?還不跪下拜見太子殿下?」
那些個臣子們皆面面相覷,不知是誰道一聲「荒唐!」人群中便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確實荒唐!」
「你說是太子就是太子?有證據嗎?」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就是想找個傀儡加以利用!」
「殺先帝和太子的是你們孟家,如今找回太子的還是你們孟家,你們孟家怎麼這麼能耐呢?有這麼大能耐咋不自己當皇帝呢!」
眾人齊齊看向說話之人,那人連忙捂上嘴巴:「諸位,對不住,失言了。」
孟雋卻也不惱,只對旁邊的青年男子說道:「太子殿下,他們不信啊,您看……」
「他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那青年道:「當年,我和父皇被逼著逃離京城,忠臣良將一路隨行,盡數枉死,至於他們……」
他們是拋棄先帝的那一撥人,所以才活到了現在。
此刻,那青年男子眼中儘是怨恨和悲苦,甚至還忍不住想要落淚,不論是真是假,起碼他說的話讓眾人很是慚愧。
劉柱亦是沉默不語,他又憶起二十年前,孟朝暮的兵馬在京城外得意叫囂,一如現在的孟雋。
深夜,他跟隨先父登上城牆,一眼望去,城外連營一片,篝火點點,似乎綿延至天際。ap.
他的父親問他:「若城破,我劉家該如何自處?」
他道:「當然是與逆賊拚死一搏!」
他還記得當日父親深陷的眼窩之內滿是失望之色:「這一點,你倒不如昶兒看的透徹,你拚死一搏落下一個忠臣殉主的好聲名,在你身後呢?劉家千百族人豈不無辜?你我為臣,效忠的是皇權,而非皇權在握的人。」
那夜,父親目光矍鑠,言辭懇切,似乎已經預見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