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祭奠

第五十二章:祭奠

火畫到底是一直在宮外幫沈顏回打理家業、整頓手下的,雖然內心焦急,但面上倒沉得住氣。

她試探地問顧景白:「敢問顧太醫,我家主子可是有什麼問題?」

顧景白搖了搖頭:「你家主子這次雖然傷得重,但是有我在,再加上如今沒有人打擾,能夠好好休息,假以時日身體必然可以恢復如初。」

火畫聞言,長出了一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未松完,便聽顧景白接著道,

「只是,這身體的傷好治,但心裡的傷,卻不容易痊癒啊!」

說完,還頗為鄭重地嘆了口氣。

火畫被他反覆無常的話弄得心裡七上八下,有些不耐煩地問道:「顧太醫這是何意?能否說得再明白一些?」

顧景白看了她一眼,嬉皮笑臉地說道:「火畫姑娘不要著急嘛,不是在下故意隱瞞,而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就算告訴姑娘,你也解決不了你家主子的心事。」

火畫心中不服,她自小和主子一塊長大,自詡是最了解主子的人,若是自己都不能幫主子解惑,那還有誰可以?

只是她還未開口,便被顧景白搶白:「總之這些天,你好好照顧你家主子,盡量順著她的心意,她不問的事情,便不要與她多說。」

說完了,便轉身離開了。

火畫的問題沒來得及問出口,便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索性也不再多想,聳了聳肩,進了屋裡。

就這樣過了一月有餘,天氣越發冷了,陰天的時候比晴天要多得多,天氣陰沉沉的,好像憋了一場大雪,待到合適的時機,再降臨人間。

然而沈顏回所待的小院,卻溫暖如春,屋裡燒著的,是宮裡才有的銀絲炭,沈顏回見到炭的時候,只定睛瞧了片刻,卻依然什麼也沒問。

她如今身上的傷已好了大半,精力也漸漸地養了回來。

火畫感覺主子似乎回到了還在閨閣的時候,每天早上起床,去院子里練一個時辰槍法,興緻來了,還會讓自己與她切磋一番。

飯後便讓火畫將玲瓏閣的賬目拿給她看看,時不時出幾個主意,便能讓玲瓏閣的生意再上一層樓。

睡前會拿一本火畫買給她的江湖話本,津津有味地讀一會兒,看到入迷的地方,甚至連覺也不睡,都要把話本看完。

只有一點,便是她一直嚷著要喝酒,但火畫卻謹記顧太醫的囑託,硬是不讓她碰。

除此之外,沈顏回一直都很正常,正常到,火畫都有些懷疑顧景白是在故弄玄虛。

但沈顏回依然不會主動過問外面的事,有時候,火畫會主動告知沈顏回一些事情。

比如,皇上現在終於獨掌政權,眼下正是收復人心的時候,忙得不可開交。

比如檀香和竹絲一開始就知道沈顏回沒死,但為了打消有些人的疑慮,便一直待在宮裡。

比如沈顏回已死的消息傳到左相府,夫人哭得幾近暈厥,心灰意冷,多次想要尋死。

只有聽到最後一個消息的時候,沈顏回面上才終於有了波動。

火畫見狀,試探地問道:「主子,可要偷偷給夫人傳遞消息,讓她安心?」

沈顏回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猶如木雕一般。

就在火畫以為沈顏回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沈顏回突然搖了搖頭:「不用了,娘親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好的,讓凌娟好好看著夫人,不要讓她有任何閃失,多開導開導她。」

「是。」

這天,火畫又給沈顏回帶回了一個新的消息。

皇上下了明旨,昭告天下,鎮北將軍蘇予升當年被人冤枉的細節,特此還蘇予升清白,並將蘇老將軍追封為忠義侯,配享太廟。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顏回正在翻著一個話本子,話本子已然翻到了最後,卻始終卡到最後一頁,彷彿這一頁有什麼值得反覆思考的問題,引得人不住停留。

良久,沈顏回終於放棄了手中的話本,嘆了口氣:「火畫,去準備一些酒水,今晚我要祭奠一下外公,外公喜歡喝女兒紅,吃醬牛肉,一定要備最好的。」

「是。」

到了晚上,火畫在院子里設了一個簡單的祭台,檯子上擺了一個牌位,上面寫著:忠義侯蘇予升。

沈顏回伸手摸了摸牌位,微微笑了,外公當時死的太不體面,連屍體都未運回來,皇上更是不許家人為外公設立牌位,逢年過節的時候,娘親也只是偷偷地燒一些紙。

現在,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祭奠外公。

她端起桌子上的酒罈,往碗里倒了杯酒,舉過頭頂,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外公,這是你最喜歡的酒,孫女知道,你一定想這一口,想了好久了吧。我一直都不明白,這麼烈、這麼苦的酒,到底有什麼好喝的,能讓你和舅舅這麼喜歡。」

她小時候喝的第一口酒,便是這女兒紅,那時她才六歲,正值除夕,全家人湊在一起吃年夜飯。

舅舅趁她不注意,將她杯子里的水,換成了女兒紅,她毫無預兆地一口喝下,當即便被辣得哭了出來。

娘親心疼她,狠狠地拍了舅舅幾下,還向外公告狀:「爹,你看他,回兒才多大啊!」

哪知外公卻哈哈大笑:「無妨,我蘇予升的外孫女,從小就要培養喝酒的習慣。」

娘親無奈道:「可是回兒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外公瞪眼,「女孩子一樣可以練武,一樣可以喝酒,甚至一樣可以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

娘親說不過外公,只能將已然醉得暈乎乎的沈顏回抱回了房間。

那是沈顏回第一次喝酒,也是她第一次喝醉,她只記得那天的世界都是在轉的,星星都是帶尾巴的,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的。

但她的心卻是安定的。

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大醉一場,即便尋不回當年的時光,也能重溫一下當時的感受。

於是她微微側過頭來,對身後的火畫道:「我想在這裡多陪外公一會兒,你去幫我拿件披風來吧!」

火畫聞言,應了一聲,轉身回了屋。

沈顏回見她走了,連忙端起桌子上的酒,運起輕功,三兩下不見了人影。

於是等火畫拿著披風回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空無一人,連帶著桌子上的酒也不見了。

她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只能跺了跺腳,正打算去尋人,卻聽見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沈顏回揣著懷裡的酒,在黑夜的屋頂上狂奔,冬天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卻讓沈顏回的心中,平白升起一股難言的痛快。

終於,沈顏回找到了一處滿意的地方,這裡是一處佛寺,僧人們作息規律,此時早已睡下。

佛寺之中有一高塔,直上雲霄,沈顏回躍到了塔頂,站在上面,可以遠遠地看到皇城裡的建築。

她看到了高高矗立著的鴻躍樓和玲瓏閣,兩座酒樓在黑暗中對立著,彷彿兩個守護著京城的門神。

再往下的建築就看不清了,但是沈顏回卻十分清楚,玲瓏閣的正南方不遠處,便是沈府,她的娘親,便住在裡面。

不知道娘親現在在幹什麼,是在為自己年紀輕輕便死去的女兒哀悼,還是在為終於洗脫冤屈的父親高興?

現在的她,原本應該陪在娘親身邊,和她一起祭奠外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可實際上,自己卻只能站在這塔尖上,遠遠的看著根本就看不見的沈府,默默地猜測著娘親現在的行為。

她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沈顏回將手中的酒罈舉起,往嘴裡倒了一大口酒。

她原本應該高興的,她進宮的目的,便是為了外公洗刷委屈,現在目的達成,為什麼自己卻一點開心不起來呢?

沈顏回又喝了一口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這黑暗中分外突兀,滿載著凄涼,驚起了一片藏匿在樹叢中的烏鴉。

她的傷口還沒好全,情緒激蕩,又放聲大笑,使得她的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她的身形在塔尖上晃了晃,突然一頭栽了下來,猶如一隻斷了翅膀的鳥兒,直直地往地上墜去。

若是就這麼掉下來,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不摔個腦漿崩裂,那絕對不起修得如此高的塔。

然而就在沈顏回掉到一半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躍出,在半空中將她接住,復在塔身上用腳借力,重新飛到了塔頂上。

沈顏回只感覺周圍天旋地轉,彷彿真的回到了小時候,看到了旋轉的天地、帶尾巴的星星,和模糊的人臉。

她迷迷糊糊地喊出聲來:「娘親……」

被她喊作「娘親」的人黑了臉,語氣沉沉地說道:「沈顏回,你再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

沈顏回費力地睜開眼睛,眨了眨眼,將眼裡的霧氣眨掉,眼前的人逐漸清晰,映出一張熟悉萬分的臉。

「皇上……」沈顏回喃喃道。

眼前的人終於輕笑了一聲:「終於認出來了?不叫娘親了?」

沈顏回卻驀然感覺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瞬間酒醒了大半。

她掙扎著從皇上的懷裡掙脫出來,扶著塔尖站好,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冷靜。

「皇上怎麼到這來了?」聲音也是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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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點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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