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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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前輩』帶給沖田白野的衝擊力並不亞於那枚讓他在醫院躺了幾個月的炸彈,在那瞬間門他露出了十分失望且痛苦的表情,忽然臉色一變,捂住嘴咳嗽起來。
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著他的咳嗽聲,簡直要把肺咳出來的激烈程度,痛苦地蜷縮了起來,從他的指縫中漸漸的滲出了暗色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面上,在乾淨過頭的白色地板上顯得有些刺眼了。
#一句話,讓蘇茲酒為我吐血#
神代以知的腦袋裡不合時宜地飄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嘴角剛翹起來就被壓平了。
不管怎麼說現在這種情況還能笑出來也有些太過分了,眼前的人是敵人,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的那種。
以知抿起了嘴,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沒事吧。」
沖田白野的臉色有些慘白,他閉著嘴露出一個微笑,含糊地動了兩下嘴唇:「當然沒事了。」
那就是有事了。
按照以知對沖田白野的了解,如果沒事的話,一定會裝模作樣露出可憐的表情,只有堅持不住才會勉強。
「不過,能拜託你暫時轉過身去嗎?」沖田白野垂著腦袋說道,語氣聽上去相當沮喪,「稍微……一小會就好。」
倒是沒什麼問題……雖然我不太想聽你的話。
心裡想著這樣的內容,神代以知最終還是配合地面向了牆壁,就當是償還他之前救過他的人情。
其實神代以知也清楚這兩者完全不能一概而論,他不過是找個借口來遮掩自己的優柔寡斷。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整理的聲音,還有沖田白野壓抑的咳嗽聲,就像是擔心自己的聲音給他帶來不虞的觀感,似乎有些太過恭敬了。
像是可以利用來獲取優勢的信息。神代以知撇了撇嘴,就算落到這種境地,他也還保留著一些沒必要的高傲,不願意委屈自己去扮演另一個人,一想到要充當別人的替身,以知就覺得牙疼。
對方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大概是自己很像他尊敬的什麼人,考慮到他父親已經去世多年,並且傳聞他與那位先生有某種血緣關係,這種態度就變得特別容易理解了。
以知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的與那位先生的「見面」,回憶這麼多年依舊清晰如新,就算有自主意識的些許歪曲,他也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和那位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人。
——真是太好了。
「我們走吧。」沖田白野總算開口了,對他溫聲說道。
以知回過頭,沖田白野已經徹底收拾乾淨了,先前地上被血跡弄髒的位置不知道他是怎麼清理的,總之看上去就像剛剛那個快要和與他同姓的那位劍士先生落到相同結局的情境是錯覺一樣。
神代以知眯起了眼睛,沖田白野保持著理智的微笑。
「剛剛那段時間門……」
「嗯?」
「我有了新的想法。」
一邊說著不願意當別人的替身,神代以知還是昂起了下巴,不怎麼客氣地對他訓話。
沖田白野果然很吃這一套,碧藍色的眸子中漾著動人的光輝,簡直像是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藍寶石般生動,極近恭順地詢問道:「是,請說。」
「我想見琴酒。」
以知若無其事地說道,神情儀態都毫無破綻,就像是說了一句『今天晚上很想吃壽司』之類的話。
但是琴酒和壽司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除了都很貴之外,幾乎找不到什麼共同之處。
「可是——」
沖田白野勉強地開了口,但是在看到那雙緋色的眸子射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沖田白野就有種無力的快/感,完全沒辦法拒絕這個人的任何要求,徹底被對方控制住的欣喜。
他用舌尖抵住了上顎,口腔內還殘留著血的味道,他感到十分滿足。
神代以知在心底唾棄著自己,簡直就是毫無底線。
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看上去會被人覺得傲慢、冷淡之類的,這其中可能和他的長相有很大的關係,但其實他是個很懂變通的人。
說好聽些是識時務,說難聽點……實在太難聽了,還是給自己留點面子吧。
舉例來說,就像他當年決定加入組織,因為父親的事情或許和組織有關,至少他是這麼判斷的。就算不提組織中的身份,他父親在社會中也算是造福社會的企業家,每年都會收到政府表彰的那種,突然被下獄,其中沒有組織的緣故就連小學生(指他自己)也不會信。
所以最開始,在父親出事時,組織對他遞出橄欖枝,就被拒絕了。
然而在發現事情無法挽回,如果他不加入組織就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情,他還是同意加入了,並且以極其天真恭敬的姿態,就算組織有可能是導致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算了,從權。
「不可以見他嗎?」神代以知冷淡地問道。
聽到他說的話,沖田白野的喉結很明顯的動了一下,說話變得極為艱難:「好。」
*
神代以知被帶到了一個房間門,和外面他打算暫住的研究人員的宿舍房間門不同,這裡裝潢華麗,房間門裡放置的擺設價值不菲,一看就是主人房。
沖田白野指著外面套間門的管家房說道:「我住在這裡,如果有事只要搖房間門裡的鈴鐺就好。」
視線落在房間門內的置物架上,中間門偏下的位置放著一小枚金色的鈴鐺。
「你是狗嗎。」神代以知將視線收回,平靜地問道。
沖田白野含蓄地笑了笑,繼續說道:「琴酒的事情我會儘力而為。」
有這句話就夠了。
神代以知露出了些許睏倦的表情,沖田白野果然貼心的離開了,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然後上了鎖。
「嘖。」
這種門鎖是鎖不住他的,但是他也真的跑不了,所以沖田白野這種多此一舉的鎖門行為,裡面蘊含的意義細思起來實在是微妙。
不過對於神代以知來說,被囚禁在這裡的日子並不算難熬。
環境很舒適——相對於之前的籠子而言。一日餐會準時送來——相對於之前搜尋了半天只找到兩杯泡麵的情況而言。不用工作——這是真的,警視廳那邊不知道是怎麼樣解決的,不過既然他們搜走了他的手機,那麼就不用擔心,總歸他去卧底的事情是組織決定的。
房間門內有一扇窗戶,從這裡能看到外面的景象,是十分美麗的鄉村風景,使勁往遠處看還看到了海——只是沒有人煙。窗戶整個都被封起來了,除非他能被蜘蛛咬一口,出現什麼基因變異,不然他是不可能通過窗戶離開的。
順便,這個房間門裡連蜘蛛也沒有。
總而言之,只有他一個活人。
神代以知坐在窗前,支著下巴看著遠處的天空,臨近黃昏的天幕一片深藍,有白色的他不認識的海鳥飛來飛去。
然後神代以知想起了那個海鷗聊天的段子,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無非是去碼頭整點薯條。
對人類來說,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神代以知不知為何產生了些許不安的心情,原先放在膝蓋上的書滑落到了地上,他在那旁邊蹲下,撿起了這本書。
因為他被隔離在這裡,不允許和任何人聯繫。沖田白野給他帶了幾本書,不過他寧願看毫無變化的窗外。
書摔在地上露出了內頁,他撿起來的時候看到了上面記載的文字:
[……他帶著滿心的感動和愛想起家人,甚至比妹妹更加堅信自己應該消失。]
他的指尖毫無來由地抽搐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合上了書本。
將那本《變形記》扔到了床上,神代以知重新坐在了窗邊,只是如今他的心緒無論如何也沒法平靜下來了。
未來會怎樣呢?
事到如今,以知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從很久之前開始,他思考的未來最遠也只是明天的事情,和大家幾乎都有一點將來打算怎麼樣的規劃不同,在他看來,只要今天也順利的結束就足夠了。
因為他自己就是這種情況,組織派他去卧底,最倒霉的結果就是兩不沾,沒有一方願意承認他,怎麼想都是必死的結局,考慮將來也沒有意義,只能讓人變得更焦慮。
但現在的發展實在是有些怪異。
除了一開始貝爾摩德的私心導致,他在組織受到的待遇可以說相當不錯,現在的居所,裝潢華麗到讓那位先生在此居住也不委屈的程度,他簡直就像是被當做繼承人一樣對待了。
可是繼承人,不說還好,說出來就更奇怪了。
這樣龐大的一個組織,選擇繼任者時,並非因為能力,而是因為血緣,讓人會懷疑現在究竟是什麼年代。
就算不提血緣繼承製這件事,如果真的把他當成繼承人,正常情況會隨便的扔到外面讓他自由生長嗎?雖然從沖田白野的話來看,他也不算完全的自由,可至少他交到了朋友。
也正是因為交朋友這件事,他不如想象中忠心,組織真的需要這樣的繼承人嗎?而且還派重要的繼承人去當卧底,和警界交往過密,除非組織是想洗白。
這就更不可能了,組織就算是全體成員一起自殺都不可能洗白。
真的當成繼承人,就會像他父親那樣,無論去哪都會將他帶在身邊,從不會因為他是小孩子而避諱他說一些可能不太合適的話,潛移默化的影響。
把他養在溫室中又是什麼意思?
神代以知伸出手指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疲憊已經寫在臉上了。
要是這麼幾分鐘能看穿那位先生二十多年的布局,組織未免太沒面子了。而且按照這樣進行下去,就算看穿了他也夠嗆有辦法阻止。
那邊的門被敲響,神代以知沒有動作,只是就近重新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反正那扇門也不是他可以打開的,敲門的人會自己進來的。
禮節性地從輕到重敲了下,接著是鎖頭打開的聲音,沖田白野站在門口對他彬彬有禮地頷首。
神代以知看向他的手中,空著的。
「該離開了,以知。」
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沉靜,神代以知的眉頭跳了一下,即刻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他被放置在這裡絕對不是僅僅有趣而已,他是擔任著某個職責才留下的。
總之不像是繼承人,這個結果他剛剛排除掉了。
神代以知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幾秒,才呼出來。
他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沖田白野卻避開了身形,側身到了旁邊的位置,還沒等神代以知產生疑惑,另一個人從角落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銀色長發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毫無顧忌地散發著自己洶湧的惡意。銀綠色的眸子像是子彈般銳利地掃過多餘的空間門,落在了他的身上。
琴酒穿著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還有那頂黑色的禮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走了進來,靴子在地上落下重重的迴音。
「答應你的事情,我儘力辦到了。」沖田白野清朗溫潤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伴隨而來的是被關上的大門,「十分鐘。」
門被鎖上了。
神代以知立刻就察覺出了,琴酒現在的心情並不好的事實……這點倒是毫不意外,換句話說,琴酒在生氣。
對自己未來一無所知,但也清楚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神代以知還是做出了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遊刃有餘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一般:「你來了。」
如果琴酒現在還能見他,就說明無論是波本還是蘇格蘭甚至是萊伊都沒有影響到他。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組織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傢伙是卧底,還把他派到琴酒身邊,就算琴酒用了也不能代表他和這些人有什麼聯繫,這一切都是組織的錯。
就算拋開事實不談,琴酒也是一點錯都沒有。
神代以知偏心從來都不需要理由,即便在如此急迫的時刻,他也一如往常地對琴酒露出了相當乖巧的微笑。
琴酒扯了扯嘴角,令人困擾的頭痛從眉心散開,眼前的人卻有些沒心沒肺過頭的露出微笑——就算一如既往地美麗且令人心動。
琴酒伸手拽住了他的領口,提了起來,衣服在胸前皺成一團,兩人的臉離地極近,鼻尖快要觸碰到一起了。
「你知不知道——」琴酒的聲音陰沉低啞,混合著顯而易見的怒火,「你在做什麼?」
——我當然不知道啊!可是不這樣做又能怎麼樣,眼看著其他人因我而死嗎?
神代以知靦腆地笑了一下:「十分鐘的話,可能不夠GIN哥來一次呢……」
琴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沉默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領口收緊讓呼吸都有些困難,神代以知幅度很低地咳嗽了兩小聲,有些純凈地笑了笑:「那要親親嗎?」
琴酒鬆開了手,冷眼看著神代以知整理自己的衣服。
青年低著頭,將領帶拆開重新整理,手指嫻熟地翻飛著,即便是這種再普通不過的行為,由他做出來都有種說不出的優雅風度。
雖然組織分配了他來教養這個人,他卻不是會在這種細微之處要求的人。這副風雅綽約的儀態是他過去的家庭培養出來的,即便過去這麼多年都未曾磨滅的刻在骨子裡的記憶。
而教出這樣孩子,勉強算是他的師父的那個人,如今以知也越來越像他了。
固執的、自以為是的、覺得只要犧牲自己就可以保全所有人的、
蠢貨。
「哥哥還知道什麼可以告訴我的事情嗎?」神代以知垂著頭整理著已經變得很整齊的領口,就算再怎麼認真,接下來只能靠手指抹平衣服上細小的皺紋了,「不過應該也沒有什麼了吧,總之能再見到你我就放心了。蘇格蘭應該也已經安全離開了吧……」
「別說了。」
琴酒從牙齒的縫隙中擠出了幾個字。
「沖田他……啊,就是蘇茲,連你也一併騙過去了,現在想起來總感覺十分的惱火,要是有機會你能幫我揍他一頓嗎?因為他之前救過我,所以我不好意思下手。」
神代以知第一次沒有聽從他的命令,繼續地自顧自地說道,彷彿一旦停下就會喪失勇氣。
「現在說好像有些晚了,我那天做了點米飯忘了放進冰箱里,本來想晚上回去也來得及,不過都這麼久了,應該已經徹底完蛋了吧?還有啊,要是可以的話請等我出來吧,如果我還能出來的話,如果出來的人還是我的話。」
琴酒握成拳頭的右手骨頭咯吱作響,聽著夾雜在看似尋常的話語中,突兀的話語,終於再也忍不住地一拳擊中了那傢伙的臉。
毫無防備的以知被這一拳打中,整個人向後面摔倒在地面上,好在這個房間門的地上,至少他倒下的地方鋪了厚厚的地毯,摔倒的時候就被白色的長絨包裹,並不會痛。
但是就算直接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也不會有多痛,因為那一拳已經完全掠奪了他的意識,眼神都發直了一秒,疼地他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左頰一整片都麻木了,神代以知支撐著身體坐起來,繼續著剛剛沒說完的那句話:「否則,請你殺了我。」
陰影擋住了身體,感覺到琴酒的來到了他面前,神代以知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這話說出口只有聖人才能諒解他了,琴酒會是聖人嗎?顯然不是。就算是自找的,挨打也實在是太疼了。
然而閉眼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神代以知遲疑地睜開了眼睛,立刻陷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琴酒半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被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味包裹,神代以知緩緩閉上了眼睛,他聽到琴酒平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不會陪你死的。」
「嗯,那真是太好了。」他伸出手環繞上了琴酒的腰,對方的身體沒有任何的本能的排斥,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觸碰。
因為琴酒不喜歡和別人有什麼身體接觸,神代以知也有在儘力避免做他討厭的事情。但即便這樣接觸也從來沒少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做任性的事情了。
如果琴酒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反問他你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分寸。
不論是從第一次見面,還是沒他一半高的小鬼就敢伸手要他抱,還是後來住在一起時,半夜是理所當然抱著枕頭來到他的房間門門口,露出可憐的表情說睡不著,都是一樣的任性。
「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