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直至黎明(三)
聖潔的光輝自天窗落下,宛如神使張開羽翼。
恩愛的新娘與新郎並肩立於神父前,在神的見證下,他們將立下愛的誓約。
可是,他們的愛情並未得到神的祝福。
教堂的門被一腳踹開了。門上的玻璃一點點爬上冰霜。冰霜不僅凍結了大門,也凍結了教堂內歡快的氣氛。
「什麼人?!」神父率先問道。
在他看來,不管這場婚禮多麼不受祝福,也不是對神不敬的理由。
可他估算錯誤來人的身份。
來人並非對神不敬,只因在她眼裡,自己才是神的代言人。教堂?神父?區區普通人怎麼配用神之名?
她傲慢地說,「艾斯蒂娜,結婚怎麼不邀請我這個朋友?」
弗里德躊躇地看了眼不速之客,又看了眼鎮定如常的新娘。「艾斯蒂娜?你的朋友嗎?」
新娘的手裡還握著捧花,「曾經是。」
「哼,你是何時對路邊野草上心了?」凱瑟琳看到了她的捧花,裡面並不是玫瑰,而是瘦小、難看的不知名一團小白花。
她拿出一把手槍,對著空教堂開了兩槍。「無關的普通人立刻離開。不然就不能活著出去了。」
弗里德一聽槍聲,就把艾斯蒂娜擋在身後。他的動作讓陌生來客笑得更諷刺了。
「呵呵——哈哈!多麼滑稽的場景。艾斯蒂娜沒有告訴你她的身份么?相愛的戀人竟然沒有告訴你真相么?你看那傢伙,表情都多麼可笑?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凱瑟琳誇張地捧腹大笑,而她想諷刺的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錯,就跟平常一樣,彷彿了解一切般注視著她。
然後,凱瑟琳從中看到了久違的憐憫。但她有什麼好被憐憫的?她有哪裡被一個將死之人憐憫的?
怒火忍不住竄上了心頭,很快燒盡寒冰。寒冰被逼迫得無路可走,在那雙眼裡瑟瑟發抖。
「你預知到自己的死亡了嗎?」凱瑟琳冷冷地問。
「嗯……預知到了嗎?」
「別裝傻!」
隨著凱瑟琳的尖叫,幾道冰牆突然升起。它們包圍住整個教堂,將裡面圍得密不透風。聖潔的光被冰柱反射,變得刺眼至極。
高傲的女人站在冰柱前,光從她背後照來。正是審判之景。
她說,「我們已經找到新的長老,你不再被需要了。但是,如果你願意悔過,現在還有機會。」
而她得到的回答則是,「我的答案也已在很多年前就決定好了。」
「艾斯蒂娜!走!」弗里德見勢不妙,直接抓著新娘的手往右側逃跑。他們周圍的路已經被封死,弗里德不知道這些奇怪的冰柱是怎麼回事,但他不能讓艾斯蒂娜死!
婚禮上,新郎第一次握住新娘的手,捧花被扔在地上,無人問津。
他們跑過不速之客的身側。而那個女人此時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在原地念叨著什麼話。
弗里德沒有聽清。
「……叛徒並沒有悔改之意……」
「……奉盧卡大人的命令……守序者第二分隊……凱瑟琳……申請解除禁律!」
烈陽下飄出許多雪花。
它們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就地處刑!」
潔白的婚紗被染紅了。
「艾斯蒂娜?!」
弗里德怔愣地看著這一切。冰箭穿過艾斯蒂娜的胸口,冰霜在她身上蔓延。潔白的雪落下,然後被鮮血染紅。
弱小無力的男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他只能用手壓在胸口處,徒勞地阻止愛人生命流逝。
身邊傳來腳步聲。
艾斯蒂娜沒有死。她還睜著眼,微笑著。「你變得很強了。」
「是你變弱了。」
曾經的狩獵女神,連弓箭都不在手邊。
「……艾斯蒂娜……」
愛人的手撫上他的臉。「別傷心。弗里德。即使死亡,也不能分開我們。」
我們的愛已跨越了時間。
在過去,我們是相愛的。
在現在,我們是相愛的。
在未來,我們仍是相愛的。
人一定會迎來死亡。只是我的死亡偏前了一點。
請原諒我在婚禮上給你留下陰影。
可那是為了未來準備的火種。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相愛的愛人不會因死亡分離。
我們已經完成了誓約。
不是今日,而是昨日。
我已沒有遺憾。..
但你還有。
所以你得活下去。
請原諒我。弗里德。是我讓你痛苦。
請相信我。弗里德。即使我讓你痛苦,即使我欺騙了你,我也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愛你。
「……活下去……弗里德。」
「……還有……」
對不起。
少女的手無力地垂下去,她最好的話也沒有能說出口。
她是預見了這一幕嗎?預見了冰霜覆蓋了她的身體,成為新的藝術品。預見了愛人在藝術品旁痛哭流涕,悲痛欲絕。
所謂的愛情,即是為了簡短的幸福而奉上數十年的不幸嗎?
凱瑟琳不得不承認,艾斯蒂娜比自己要狠上百倍。
她收起弓箭,踏著一地冰霜準備離開。
一隻手阻止了她。
是那個害死艾斯蒂娜的男人。
他的眼裡是凱瑟琳熟悉的怨恨,讓她想起伊麗莎白館里的殘陽。
但是單純的怨恨有什麼用呢?
凱瑟琳動了動腳,強勁的力道直接把弗里德踢飛了。
「……慢著。」
男人沒有放棄,他的內臟大概是受傷了。正吐著血。而他就是邊吐著血邊跑過來。
他又被踢飛出去。
所以,堅持有什麼用呢?
但凱瑟琳看到他被踢飛的場景,更為憤怒了。
就是這個軟弱無力的普通人,將艾斯蒂娜害到如此境地。他又憑什麼表演出情深似海?
在男人又一次掙扎地伸出手時,凱瑟琳毫不客氣地踩了上去。尖銳的高跟刺穿普通人的手,比那更銳利的是兩人的眼神。
凱瑟琳搶在弗里德開口前說。「都是你的錯。」
「是你太廢物,太軟弱。你當真沒有察覺到艾斯蒂娜的不正常嗎?不可能!只是你總躲在艾斯蒂娜背後,等著她告訴你,等著她坦白,然後等著她打跑敵人?」
「感謝神吧。我們不能隨意殺害普通人。讓一條只會吠叫的狗苟延殘喘。」
尖跟又往周圍碾了碾。
「憤怒嗎?怨恨嗎?可你什麼都做不了。認清自己吧,你就是一條離了主人就活不下去的狗,不過馬上快變成野狗了呢——」
女人傲慢的諷刺聲越來越遠,太陽也隨之落下,就此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