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直至黎明(四)
弗里德醒來時,是在教堂里。
陽光仍舊從天窗落下,之前發生的一切有如夢境。
他突然間蹦起來,嚇得神父一個後退。「你醒了?」
「艾斯蒂娜呢?!」
此刻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只是做了夢。然而神父為難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小盒子上。「其實,你已經暈過去三天了。」
「你愛人的屍體已經……」
神父沒有說實話。他沒有告訴弗里德之後宛如噩夢的經歷。
冰化開之後,少女的屍體在短時間內溶解,化成淡藍色的液體。
那場景太驚悚了。好在除了他,並沒有人看到。
神父用水把淡藍色不明液體沖走,再把弗里德拖回教堂,順便替他包紮了傷口。他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了。至於那個骨灰盒裡,裝的只是普通煙灰罷了。
「怎麼會……」
失魂落魄的人身上還穿著新郎裝。神父已經不忍心看了。
弗里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咖啡廳的。
可咖啡廳卻變了一個樣子。裡面一片狼藉,桌椅被砸了個粉碎,唯一的電視機也被敲碎了屏幕。他和艾斯蒂娜收養的貓被剝了皮,吊在店門前。
弗里德尖叫著跑進咖啡廳,把貓的屍體放下來。屍體後面貼了張紙條。
「尊敬的弗里德先生,不好意思,由於您欠債不還,我們只能先收取點利息。請您於十天內還清所有款項。否則,我們將增收百分之十的利息。」
還錢?
他們不是約好三年後再還的嗎?
弗里德急急忙忙跑上樓,從抽屜里翻出當時簽的字據。日期確實是三年沒錯。
那為什麼?
他拿著字據跑到地下酒館。
裡面的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過來。
但沒有人過來打招呼。
弗里德找到借錢的賞金獵人,對方正在喝悶酒。
「懷特先生……我們不是說好三年再還款額嗎……」
「不好意思啊。最近我手裡頭也很緊。」
「可是……」
懷特直接把酒瓶砸碎,「小崽子!別廢話!我就讓你還錢!十天!一百金磅!如果不給,我就去再砸了你的咖啡廳!」
與話語一同落下的,還有拳頭。
雨不知何時下起。
弗里德扶著牆壁走的磕磕絆絆。
「別白廢功夫了。」帶著憐憫的女聲傳來,說話的人是酒館老闆娘。她靠在通道的牆邊,吸著煙。
「三天前,有個女人闖過來。揚言要教訓你。誰幫你就殺了他們全家。當然,有人反抗了……然後,她就真殺了人。」
「懷特有個女兒。他很愛她。所以……」老闆娘憐憫地看向弗里德。
「逃吧。弗里德。逃出凡賽爾,逃得越遠越好。」
老闆娘看見弗里德笑了。一邊笑一邊哭。地下酒館的人也都聽見了。
逃?
弗里德已經逃了很久了。
在貧民窟的時候。初遇艾斯蒂娜的時候。知道星輪的時候。發現神奇力量的時候。準備婚禮的時候。
他無數次發現了不對勁,然後他無數次地逃走了。
沒有問。沒有查。毫無勇氣地逃走了。
結果呢?
他能逃到哪裡去?普通人能逃到哪裡去?
他哪裡都去不了!
弗里德蜷縮在二樓的卧室里。為婚禮準備的花早已凋謝,無力地躺在狼藉中。氣球基本上被戳破了,只有一兩個藏在角落裡的幸免於難。
二樓也被破壞得徹底。
他已經無處可去了。
就在這時,支撐著書桌的木腿破裂。裡面的書掉了出來。
那是他只寫了序章的《弗里德歸來記》。
但跳出來的頁上,字跡卻不是他的。
弗里德睜大了眼,三步跑過去把書撿起來。
沒錯!是艾斯蒂娜的筆記。
上面寫著:
弗里德。當你看到這些字時,我已經死了吧。本來想幫你完成小說的。結果提了一晚上的筆,也沒能寫下去。果然,寫小說真是難呢。所以我只能寫點別的。
我知道你內心有所疑惑。請不用著急,慢慢看下去。
我的名字是艾斯蒂娜。目前的身份是阿爾貝托的長老。你可能要問阿爾貝托是什麼地方?就是我們神眷者聚居的地方。至於「神眷者」是什麼,想必你也看到了。
我背叛了阿爾貝托,所以才會死亡。那不是一個好地方,光鮮亮麗的表皮下是朽木。
「星輪」是我的神器。我將它藏在你給我準備的項鏈盒裡。項鏈盒就藏在我們捉迷藏的地方。項鏈我已經拿去賣掉了,錢也在裡面。
弗里德,一定要保管好星輪。它是開啟未來的鑰匙。阿爾貝托一定會搜尋它。但你不能去追尋神水,你與它相斥,註定成為不了神眷者。
弗里德,我知道神眷者很強大。他們擁有各種奇特的力量,普通人難以抗衡。但弗里德,平民看貴族,不也同樣如此么?
黑夜不可能永恆,黎明總會到來。
嗯……作為戀愛小說,我寫下的文字好像太破壞氣氛了。
不行啊。可真正要寫的時候又覺得好難為情。
嗯……
最後就以這段話結尾吧。
活下去,弗里德。
我與你同在。
《弗里德歸來記》完結了。
他應該哭的。可他只是攥緊了稿紙。
盛夏的晚風比往年都要涼。暴雨也是。
弗里德穿梭在暴雨中,跑到了他們曾捉迷藏的地方。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了艾斯蒂娜的聲音。
他好像看到了艾斯蒂娜在樹下轉過身的背影。
那時的她是什麼表情來著?
啊,他想起來了。
最後,艾斯蒂娜哭了。
那麼此時落在他臉上的,就是艾斯蒂娜的淚水嗎?
別哭。
弗里德從樹下挖出了盒子。
淚水落在了項鏈盒上。
別哭,艾斯蒂娜。
我會活下去的。.
即使我並不知道現在該幹什麼。我也會拚命活下去。
但是……如果……我說如果……
如果有哪一天我堅持不下去了。
你可以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微笑地警告我這個想法有多危險嗎?
沒有人過來反駁。
反駁的只有雨聲。
弗里德捧起項鏈盒,面無表情。
對不起,艾斯蒂娜。
我忘記帶傘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