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重逢)

100(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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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暖和了,封三爺終於肯比別人遲了一季才將襖換下來。一身青綠綴玉蘭的單薄長衫穿在身上,將人襯得挺拔儒雅又挺拔許多,顯出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

他現在對逗弄鸚鵡的興趣不大,不知從何日起養了一隻貓兒,此刻正懶洋洋坐在窗下逗著懷裡的貓兒。

「已經巳時了……」三夫人坐在一邊,喃喃自語。

這半上午,她時不時問一下到了什麼時辰,又時不時從窗口的望嚮往外望去。

一件竊藍長裙放在她腿上,她時不時摸摸懷裡的衣裙。這是寒酥給她做的夏衣。

封三爺望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早走晚走也沒什麼區別,你不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天。」

所謂家人,是信任與熟悉之人。三夫人怎麼可能對寒酥要做的事情一無所覺?

她在無數個夜晚輾轉難眠,為寒酥的事情犯愁。她猶豫了很久是要阻止寒酥還是幫寒酥,最後她選擇默許。

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何況三夫人太了解寒酥,知道她本身就是個有主意的人。

三夫人嘆了口氣,望向封三爺,犯愁地問:「你說她已經走了嗎?今天早上還是昨天晚上?唉,這孩子路上得吃多少苦啊……」

封三爺拍拍懷裡的貓兒,跟貓說話:「去,哄哄你娘。」

「喵嗚——」肥貓啞著嗓子嗷嗚一聲,它被趕到地上,竟真的聽話地跳到三夫人身邊。

「去去,別抓壞我的新裙子!」三夫人一手護住腿上的裙子,一手推趕著大肥貓。

她豎眉瞪封三爺:「讓你別養貓,非要養!它要是哪天抓壞了我的裙子,你看我怎麼揍死它!」

封三爺哈哈大笑,起身走過來將大肥貓抱起來,道:「你就放心吧。你那外甥女可比你聰明對了。」

侍女在外面叩門,打算了屋內的交談。三夫人心裡咯噔一聲,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她開口讓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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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到了這一刻,三夫人發現自己心裡竟十分平靜。她接過寒酥的信,看著「姨母親啟」四個字,眼睛一熱。

「這段時日承蒙您與姨丈照料,寒酥感激不盡銘記於心。世事難料,連累姨母之處萬分羞愧。知曉父親還在人世,信父親一身傲骨,不願父親蒙冤。縱鄲鄉千里,也決意奔赴追尋。不忍分別垂淚不告而別,萬望寬宥。笙笙年幼,祈您嚴苛管教。也願姨母與姨丈福壽延綿家合順遂。」

三夫人將這封信貼在心口,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下來。

她知道寒酥這次去找她父親,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寒笙照常去銜山閣治療眼睛。她被兜蘭牽著小手,她眼神雖空洞,也臉上掛著笑。

她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見不到姐姐了。

她心裡很難受,心窩裡汩出一汪水來,可是她不能哭。她答應了姐姐會照顧好自己,她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還要好好治療自己的眼睛。

她希望等姐姐回來了,會看見一個更優秀的妹妹。

如果……如果姐姐不回來了,那她等眼睛好了就去找姐姐,天地之間再廣闊,也不能將姐姐藏起來。

「笙笙來了。」師從初將手裡的醫書放下,含笑望向門口的寒笙。

寒酥點頭,乖乖地喚:「從初哥哥。」

師從初從她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將她牽進裡屋,一邊走一邊說:「今日要換一種葯,可能比以前稍微疼一些。」寒笙問:「換了一種更好的葯?」

「對。」經過門檻,師從初從架子上拿了一盒糖,遞給寒笙。

寒笙再問:「那是不是說我的眼睛會更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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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笙笑起來,摸索著從盒子里摸出一塊糖,沒有自己吃,而是踮起腳尖遞給師從初。

師從初有些驚訝,說:「買給你吃的。」

寒笙眉眼彎彎:「從初哥哥這段時間辛苦了。」

師從初看一眼到他面前的糖塊,再望向寒笙,笑了笑,彎腰張嘴吃了她遞過來的這一塊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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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到了七月初,天氣炎熱時常落雨的時節。又是一場暴雨降落,路上空曠無人,要麼快步奔回家中,要麼就近尋了一處避雨之地。

一個廢棄的破廟裡,此時正聚集著七八個偶遇暴雨來這避雨的百姓。雨勢一時沒有停的意思,避雨的人閑來無事攀談起來。

「你這腿……該不會是從軍的時候截的吧?」一個老婦人問向一位陌生男子。那男子年輕力壯,可惜少了半條腿。

男子點頭:「是啊,被該死的北齊人砍了一刀。沒辦法只能舍了半條腿保命了。」

另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惡狠狠插話:「那群北齊人就該死!」

幾個人都望向她。他們似乎並不意外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們隱約猜得到在這個小姑娘家中曾發生過什麼。更何況小姑娘說的這句話,正是無數大荊子民的心聲。

婦人向小姑娘詢問遭遇。果不其然,這個小姑娘的父親兄長都被北齊人殘忍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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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一個人突然感慨說:「這次大將軍一定能將那些北齊人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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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聽說咱們大將軍的兵馬快要打到北齊的都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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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望向站在另一邊的三個男人。一個長得俊,兩個長得丑。

這些人都是同鄉人,一開口都是本地口音,可是他們瞧著站在另一邊的三個人面生,聽他們交談也是外地口音,知他們是外鄉人。

「你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婦人詢問。

三個男人中長得最俊的那個回過頭來。

雲帆笑著開口:「往鄲鄉去。」

「怎麼去那地方?」熱心的婦人直皺眉,「那地方可亂著呢!」

「這位大姐,能不能跟我詳細說說?」雲帆湊過去,「我閨女被人給拐了,聽說被拐到那邊去了。知道那地方亂,可我也得去找啊不是!」

「那地方雖然歸咱們大荊了,可是很多北齊人哩!很亂!你們到了那地方可得小心,尤其是晚上,千萬別亂走……」

又一個人湊過來,說:「我有個親戚前幾年走生意去過一趟,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尤其是姑娘家格外要小心,好在你們這一行沒姑娘家……」

熱心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跟雲帆說了許多。外面的雨勢慢慢小了,他們忙著農活,也不能這場雨完全停下來,冒著小雨回家去。破廟裡,只剩下雲帆一行三個人。

雲帆轉過頭去,望向另外兩個人道:「夫人,咱們等雨徹底停了再走?」

寒酥點頭,她朝長凳走過去坐下。翠微跟著走過來,將水囊遞給寒酥。

寒酥與翠微都是男子打扮,且故意畫了扮丑的妝容。寒酥臉上貼了粗眉與鬍鬚,還在右臉上貼了一大塊燒傷的假疤。

寒酥點頭。

寒酥壓低聲音對雲帆說:「錢不要,只要裡面的一副耳墜。」

他又對雲帆道:「天快黑了,別亂走。進村子住一晚再說。」

他弓著腰往後退,出去之後提高音量對寒酥和翠微說:「沒找到,咱們走吧。」

雲帆想了想,好像沒辦法反駁寒酥這話。

徒留寒酥、翠微和雲帆面面相覷。

眼看著再過一道橋,就到了前面的村落,身後的北齊人卻已經追了過來,揚起的馬蹄帶起沙塵濺在寒酥的臉上。

寒酥摸了摸腰間,突然說:「遭了。」

寒酥跟在雲帆身後,反正這一路都是雲帆機靈應對。

如今已經到了邊界之地,偶爾能看見些身穿異服長相非中原人的人。這些人可能是歸屬大荊的番邦人,也可能是假扮番邦人的北齊人。

與一隊異服人迎面走過,雲帆打起精神來,不敢掉以輕心。

他給寒酥使眼色,帶她們兩個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才說:「在前面等我。」

「閉嘴。」寒酥打斷翠微的話,她用訓斥的語氣。

她抽出綁在袖中的匕首,毅然轉身相待!

可是下一刻,這些追到近處的北齊人卻又突然之間調轉馬頭,快馬而去,似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隊士兵騎馬上橋趕過來,詢問了情況,立刻朝逃走的北齊人追去,只留下一個士兵,他怒道:「這些北齊人成了喪家之犬還敢作惡!」

這裡已經到了邊地,大軍時常會派一隊隊兵馬到附近的各個村落巡查。寒酥一行人正是遇到了這麼一支小隊兵。

雲帆鬆了口氣,道:「原來有咱們的兵馬在這村落里。」

——雲帆又折回去了。

雲帆走進去,陪著笑臉過去討要:「這位大哥,裡面的錢就當孝敬你們買酒吃,能不能將裡面的耳墜還給我們?」

翠微回頭望一眼,她狠狠心,一邊跑一邊說:「雲帆,你帶夫人先走!」

再換上粗布男裝,如此打扮一番。三個人站在一起,寒酥和翠微將雲帆襯得玉樹臨風。

「多謝!」雲帆拱手道謝。

雲帆聽著這話一時之間有點懵,竟是沒能立刻分辨出來翠微這話是真的誇讚還是挖苦。

可進去之後,寒酥沒聽見雲帆開口。

寒酥詫異抬頭,不由愣住。

寒酥擔憂地望著他的背影。翠微在一旁好奇問:「什麼耳墜那麼重要呀?我怎麼不見您以前戴首飾……」

寒酥立刻抿唇,心道自己多嘴。軍中事,還是少問為好,免得被當成細作。

「快走!那些人是北齊人!」雲帆催。

她要找父親是真,要一去不歸也是真。

雖說是故意打扮成這樣,雲帆每每看了都覺得不順眼。他又一次感慨:「夫人,您這是何必自己跑這一趟?風餐露宿多受罪啊!」

雲帆沒話說了,轉頭往回走。

一雙雙眼睛望過來,不懷好意地盯著他。雲帆笑笑,道:「行,那不打擾你們了。」

黃昏時分,家家炊煙裊裊,伴著些熟食的香氣。聽見豬的嚎叫聲,寒酥詫異地轉頭望過去,看見不遠處的村民圍在一起正在殺豬。

可他們靠自己的腿,而後面追的那些人卻騎馬。縱雲帆輕功了得可以輕易逃走,寒酥與翠微卻是無能為力。雲帆又不可能同時帶兩個人用輕功逃走。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的雨徹底停下來,三個人繼續啟程,往下一個村落去。

她必須帶上雲帆,一方面是需要他的護衛,更重要是她必須在雲帆面前假死,只有讓雲帆相信她死了,雲帆才會讓封岌相信她在尋找父親的路上死了。

雲帆立刻回頭望她:「怎麼了?」

帶路士兵沒接話。

「給。」雲帆將耳垂遞給寒酥。

寒酥偏過臉,望向雲帆。

三個人跟著這個士兵進了村落。

寒酥接過翠微遞來的水囊喝了一口水潤潤喉,道:「單憑畫像找人還是容易錯過,我親自來找不僅能在人群里一眼認出父親,而且說不定能夠憑藉往日的生活習慣找到些蛛絲馬跡。」

「荷包丟了。可能落在剛剛避雨的那個破廟裡了。」

雲帆懂了:「裡面有重要的東西?」

寒酥抿著唇,沒有解釋。

一對鮮艷的紅瑪瑙耳墜躺在寒酥的手心。寒酥垂眸望著它,輕輕舒出一口氣。她又慢慢收攏纖指,將這對耳墜緊緊握在掌中。

士兵帶著三個人在一農屋前停下,對把守的侍衛低語兩句。寒酥瞧著這陣勢,心裡猜難道還有哪個將領在這村子不成?

他們三個人回到剛剛避雨的破廟,聽見裡面有說話聲,寒酥心裡頓覺不妙。她往裡看一眼,見剛剛經過的那隊異服人正在破廟裡吃東西。而寒酥遺落在這裡的荷包正在其中一個人手中。

寒酥遲疑了一下,再點頭。

這次出門,一切從簡,只帶必要之物。身上帶著的沒什麼用的東西,唯獨只有這對耳墜。

「進去。將今日遇到北齊人的事情如實稟於我們將軍。」士兵道。

而翠微也同樣貼了粗眉和鬍鬚,此外還在臉上畫了塊刀疤。

寒酥後知後覺地回頭小橋之後的村落,隱約可見士兵的身影。而一隊士兵已經覺察到了這裡的異常,正縱馬往這邊趕。

翠微一邊狂奔,一邊氣喘吁吁地誇讚一句:「您可真厲害。」

寒酥和翠微忐忑地等了好一會兒,終於又見到了雲帆的身影。他快步朝寒酥奔過來,時不時回頭望一眼。

寒酥不由詫異,這不年不節的,村子里的人為什麼要殺豬?寒酥詢問在前面帶路的士兵:「是要招待你們這些將士嗎?」

雲帆再問:「一定要回去找?」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

寒酥朝後面望去,看見剛剛那些人追往這邊趕。寒酥心裡暗道不好,也顧不得說其他,立刻朝著前面的村落狂奔而去。

雲帆咒罵了一句,摸出腰間的軟劍。他明明前一刻還在咒罵,下一刻又換上嬉皮笑臉的模樣對翠微說:「怕什麼?不想生事而已。不就是十來個人,我打得過!」

寒酥皺著眉,面露難色。

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雲帆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他來不及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心神繃緊。他將話說得輕鬆,可心裡不敢大意——夫人在一堆能人里挑中了他,認為他最厲害,他可不能讓夫人失望!

「裡面錢多嗎?」雲帆問。這一路上不宜生事,剛剛經過一隊異服人,現在折回去恐怕還要遇到那隊人,能不回去還是不回去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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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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